掌中弱水指间沙(4)
我觉得自己很健康，因为手上流血都不会痛。
但是圣上和俊环都说我身子弱，有病。
他们都喜欢让我喝药，各种各样的药水。
每次我都将药水洒一地。
所以那日他将我送回杞凤阁的时候，我很高兴，因为我闻到熟悉的药味，终于可以回到软软的大床上睡觉了。
抬脚就要跑回去敲大门，他一把将我拽回身，狠狠的吓唬我说，“就这么走了？不知道说声谢么？嗯？”
我急着要回家，匆匆忙忙的说了句，“那谢谢。”
他依旧拽着我的胳膊，笑眯眯的说，“不许跟别人提起我，知道吗？”
“我为什么要跟别人提起你？”这话问得我都糊涂了。
他一时语塞，随即狠狠的甩开我的手，说，“反正不许说就是了，要是再敢说，我就把你一个人扔到青林宫里的湮梦湖里去喂鬼。”
我马上点头，但是我不讨厌青林宫。
他看着我点头满意的走了。
又过了好久，久的我都将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有天圣上对着我说，“阿韵，先下来歇会儿。都玩了半天了。”
听到圣上的声音很开心，于是就站在秋千上看向一旁，发现他旁边站个穿莽服的男子。看清他的样子，我不自觉的握紧秋千的绳子。最不能忍受的是，圣上一直握着他的手，我看呆了，直到俊环拍拍我，才听到圣上说，“听话，下来。这是朕的兰陵王，叫……刚刚回宫，他说他很想玩你的秋千。让他玩会儿。”
我一向最听圣上的话，连苦药水都能皱着眉毛喝下去。可是现在我偏偏执拗起来，死死的抓住绳子就是不放，鼓起脸噘着嘴皱着眉头，俊环说斗鸡的要打仗的时候都这样。
圣上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刚要开口，那人说话了，“皇上何必为难个小孩子，我可以陪她一起玩，你回御书房吧，那不是有三省赈灾的折子等你御裁嘛。”
圣上不悦的看了我一眼，又嘱咐他，“那你们不要贪玩，你刚从追远堂学艺回来，路途遥远要注意休息。”
圣上渐渐走远，不知为什么，总感觉那天的阳光好暗淡。
他遣散了婢女和小太监，走到我身前，抓着绳子，笑眯眯的说，“小东西，我们又见面了。哈哈哈哈哈哈。”
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像是臧兰山上的妖桃，我弯腰去摸他的眼，他长了双明亮的桃花大眼，像是碧落的水。他习惯性的向后退了一步。绕到我身后，说，“你不是爱玩秋千吗，好，本王陪你玩到尽兴，你可抓紧了。”
随后他把我高高的荡起，然后使劲一推，我就荡了出去，随后越荡越高。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高度，都能看见宫墙外面的宫娥了。全身就像是飞起来一样，我渐渐忘记了手中的绳子，因为我看见头顶有一只彩蝶，好大的一只，伸手去捉，结果就飞出了秋千。开始还能把彩蝶吓得惊慌，后来我就开始下坠，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掉下来了，就听到俊环的喊叫声“郡主，郡主！！！！！！！！”
耳边的风声渐渐和缓，身子也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我惊得瞪大眼睛，还以为彩蝶变身成仙人了呢。接着平稳的落地，耳边恶声恶气的说着,“这么大个人不知道荡秋千要握紧绳子吗，我就是吓吓你，你就真的……哎，你个白痴。”
我愣愣的，抬头寻找那只彩蝶，飞走了，像是个梦。
“都着地了，还瞪这么大眼睛，现在知道害怕了？还不从本王身上下来，你一身的汗味儿，都将本王的袍子弄脏了。”他皱着眉嚷嚷。
我不情不愿的想下来，可是离地面那么高，突然他一松手，我就摔了个狗吃屎，他哈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高兴得很。
我拍拍屁股从地上起身，他突然不笑了，拉过我的手肘只见伤口崩裂流血。怒道，“怎么有你这么迟钝的人，你就不知道疼吗？”
缩回自己手，随便擦了几下，便开始找蝴蝶，就像是寻找我的梦。梦里还能在碧落海边看见父王母亲相拥的身影。
他怒了，死死的拽住我的手，“你就不能说句话，你是哑巴吗？”
“你才是哑巴。”我脖子一梗，瞪他。
“你找什么呢？都不知道要包扎伤口的吗？”
“刚才有只很大的彩蝶，从眼前飞过，现在……找不到了”我很失望，是真的看不到了。
他已经开始大声嚷嚷了，“奴才们呢，都死了吗，主子都受伤了，不知道传御医吗。”
我小小的白了他一眼，他又将我的手甩开，喊道，“别以为本王紧张你，那是因为……是因为你是玄武侯的女儿，本王是可怜你没爹媚娘。”
我讨厌别人这么说，所以用了很大的力气将他推在地上，转身就跑，直到跑进杞凤阁里才静下来慢慢喘气，只不过鼻子酸酸的。但是俊环说，在宫里不能随意发脾气，不然要被砍头的，砍头就见不到圣上了。
侍香金童
“醒醒……”有一双很温柔的大手拍着我的肩膀，好像背后的伤不怎么痛了。完全的麻木了，我迷迷糊糊的揉揉眼。就看见他满脸的愁容。
“怎么了嘛……”我喜欢用这样的声音跟圣上说话。他每次都会很宠溺的笑。
他帮我缠紧纱布，穿上衣服，“主上要召见你。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中清楚吧。”
实话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只能笑着点点头，我喜欢他看到我乖巧的样子。
他温和的笑着，眼角的纹路都清清楚楚的，有些深，俊环说过，笑纹深的人脾气是顶好的。圣上是脾气好的人，医者是脾气好的人……记忆中有个人脾气很糟，总是对着我大发雷霆，惹的圣上很担心。
我随着断锦公子的步子，走在骄阳烈烈的院子里。小石路两边一开始还有石榴花丛，我讨厌被烈日烤着，这让我想起了那些烧死的金蝉。断锦公子比我高很多，所以前面的影子就很大，我随着他的影子一跳一跳的。直到走了很远，眼前出现了一扇红漆大木门。
木门的把手上有两个铜环，铜环衔在一个怪兽的嘴巴里。
我记得的，有个人拿着《□□风云志》告诉我，那个怪兽叫饕餮。
饕餮很能吃。
“你怎么没穿鞋子，都流血了。”
我有些害怕这样严肃的声音，两只脚不自觉的蹭在一起，可是却不觉得疼。
断锦公子皱眉思索的样子很美，很像青林宫里的宫娥，脸色苍白惨淡，眼中透着奇怪的神色。
“侍香金童进来，其余人等回避。”红木门里的声音带着惫懒和倦怠。
很熟悉，但是想不起来了。
断锦公子对着我摆摆手，然后指了指大红门，就转身走了。
我一个人有些热，因为前面没有影子可以纳凉了。那个奇怪的红木门看起来分外的凉爽。让我想起馚樱宫里避暑用的隔云端。那是个凉亭，很气派会下雨的凉亭。是圣上帮我建的。宋先生常常带我去赏荷填词。
用力推着铜环大红门，门缝里传出一股香味儿。闻着很舒服。紫金掐丝香炉和袅袅的熏烟让人在午后有点犯困。屋子里很暗，根本看不清是不是有人。
“还傻站着干什么？过来让姑姑看看。”
俊环？我第一反应就是开心的跳过去，循着声音的方向。
再次扑到她柔软的怀里，鼻涕眼泪的越发不可收拾。满心满眼的都是委屈和怨怼。
俊环的手指依旧温暖轻柔，怀里也是干净的梅子香气儿，顿时有种回宫的感觉。她的声音却异常严厉，“这是对你的惩戒，谁让你要堕胎的？”
我从她怀中抬起头，眨巴着眼哽咽着问道，“圣上怪我怀了娃娃，所以不理我了……那我就必须要打掉这个娃娃！嗯。对的。”
俊环的脸在微光的照射下明明灭灭，双眸带着暗沉的颜色，让我想起了湮梦湖的水底。那颜色是比深夜还暗的黑，我浑身发冷，嘴唇也开始哆嗦起来。原本坚定的想法，现在也不敢说的明目张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