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弱水指间沙(47)

心……我在胸前摸了摸，对了，我的心移了位置，现在被升龙霸占了。所以看别人说心累的时候，我也很想说的。但是我没心呢。

先生的箜篌弹的好极了，比我的曲子有灵魂有生命。或许那时候的我就魂魄不全吧，毕竟一个白痴能学会这么高难度的乐器也是亘古未有了吧。作为你的学生，不知道你是否满足呢。你从来没抱怨过呢，也从来没有嫌弃过阿韵，不像沈太傅，总是皱着眉冷这一张脸说我不成才。

你这么一走，应该很孤单吧，可是姓沈的有妻子儿女。这样的夜，他是否会想到曾经的宋阿蛮为她一醉花阴，错过了自己的青春韶华，错过了一世姻缘，甚至是毁了她所有的佳作诗篇。那是她的骄傲是她的心血，是她不愿告人的情丝，只等着一人欣赏一人知心。最后却付之一炬沉尸潭底，十数年的等待只为忘却前尘独自轮回吗。痴情错付的女子这后宫到底有多少，为情自戕的女子又有多少。

小贱人，你今夜的感叹可真多啊。一个少年的声音带着些许嘲笑。

我回头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朝着我走来，在阴影中，肤色白皙的吓人。我瞬间察觉了这熟悉的气味，指着他有些惊讶的说，你，蛊仙？？

哈哈哈小东西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家伙啊。不错啊。

我扭着头问，你不在云岭躲仇家，跑到本宫这里做什么？

与你一起赏月啊。

我警惕着，见他要拿出腰间的长笛。我也起身慢慢后退，脚踩在潭水上。调动周身的蛊虫，却发现全被人控制住了。

少年挑着剑眉，邪气的笑道，你在我面前用蛊？？？？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吧。就算你现在有升龙护体，顶多我一时半刻杀不了你。但是你绝对讨不到便宜。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比伏魔印和捆仙锁难受。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我四下看看，确定附近没有活人。才问，还是那句话，你不躲避仇家来皇宫做什么？说出你的目的。这毕竟是我的地盘儿，真打起来，你也捞不到好处。你也大可试试。哼。

哎呀哎呀，几年不见，当年的小白痴变得伶牙俐齿了啊。真是出乎意料啊。

我也学着他的口气笑道，哎呀哎呀几年不见，当年的不老童颜居然长成翩翩少年啦，真是意外之喜啊。你是忘不了我，想给我做娈童吗？

哼，说起这个老头子我就气的要死，前阵子跟令狐斗法，结果被伤了一甲子的功力。才变成了这副样子，害我还要重新修炼。

哦，修炼回你的云岭啊。

令狐在云岭，占了我的府邸。我没处去了，还得躲着白重生的追杀，只能来你这里寻求庇护了。

我有什么能力保你，你看看我……我抬起手腕又晃了晃脚丫。

他始终没杀你不是吗？看来你确有过人之处，至少是我能利用的。你保我一段时间，过了今年我就离开。况且我不白来，先送你一份大礼。

我抱着手臂，低头蔑视的看着他。送吧，本宫喜欢收礼。

被它吞噬

他微微一笑，举起长笛吹了起来，极为短促难听的曲子，随着他的笛声，阴影里晃晃悠悠的走来一个宫装少妇。虽然画了极浓重的妆容，但是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我心心念念许久的沈汀兰。

我轻声问，宁宁？这就是你的礼物？

他揪着沈汀兰的腰带将人往前一推，随后又隐身在阴影里消失不见。

我舔了舔嘴唇，抬头看了看月色，忽然想笑，哈哈哈哈哈。这天下的男人对我真是好啊，心心念念的东西总有人记着给我送来。真好，宋先生你在吗，看看这个女人就是那个负心汉最疼爱的小女儿呢。当初说过要送给你的礼物，现在送也不晚，到了下面你们早晚见得到吧。

我甩出龙筋将宁宁卷起来，两人面对面，她眼神缥缈嘴角擒笑。浓重的妆发不适合这么清秀的女子，她生来应该跟宋先生一样被诗词熏陶而不是卷入皇权斗争的旋涡里。

我摸着她的小山眉，还有那姣好的薄唇，细细看去的确跟宋先生很像呢，但是她的唇总是淡淡的粉色，没有这荼蘼一样的唇脂。有些嫌恶的抹了抹她的唇，直到变成淡淡的柔和的粉色。抬起她有些尖削的下巴，吻了上去，宋先生的唇也该是如此吧，柔软的清冷的带着花果酒香。

我逐渐闭上眼，这种味道是前所未有的甜美，填补了心中的空虚，就好似之前的那些美人都是萝卜白菜，而这一顿才像是我娘给做白瓷罐子里的蜜芸桃。

白色的光芒柔和，紧紧将我环绕着，温润的风吹过带着桃花的香气还有碧落海的淡淡的腥味儿。一切都像是回到了童年，最美好的开始，最惬意的时候。哪怕我是个白痴，也是最逍遥最无忧无虑的那个白痴。

那时候母亲虽然不怎么喜欢我，但是每日都可以见到。俊环对我是顶好的，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从来都由着我的任性。跟父王聚少离多，他总是要出去打仗，那个时候我最大的疑问就是，天下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仗要打。而且皇帝手下就没有别的将军可以用吗？父王看到我就会慈祥的傻笑，宽厚的大手细细的抚摸着我的头发，总是问我，阿韵想要什么，阿韵喜欢吃什么就多吃，多吃才能长大。阿韵今日为何不开心啊，阿韵是天底下长得最好看的女娃了。

记忆中他只对我发过一次脾气，因为要填了碧落海，那是他精心为了迎母亲入府建的。可是母亲很少去，却深得我欢喜，夏天的时候我总是睡在碧落海旁，经常全身浮肿，有一次差点死掉，他发了很大的脾气却又拿我没办法。

等我病好了还带我去了市集，买了糖人儿和豆子糕，看了杂耍儿，他还亲手给我做过一张小弓。只是箭头是圆的，上面偷偷涂了母亲的胭脂和香粉，无论射中哪里都会留下一个粉红色的圆点。父王常常教我射箭，虽然我力气小但是准头儿足，直到有一次我射中了母亲雪白的裙琚，她跟父王吵了起来。还把我的小弓摔坏了，然后父王就带兵出去打仗了。

后来我火烧金甲，父王战死沙场，噩耗传来我并不相信。我每日都在碧落海等父王，但是母亲似乎一点也不伤心。直到圣上来到府里，来到碧落海，看到我，蹲在我旁边。他抓起一把沙土，越攥越紧，那些沙顺着他的指缝流走，掌心只剩下一点，微风一吹就再也不见了。随后他又将手伸到水中，慢慢握紧，再拿出来的时候，手心没有一滴水。

他说，掌中若水指间沙，斩尽残阳断风华。这世间……最难掌握的东西……

大滴大滴的眼泪喷涌而出，那柔柔的白光与天上的月色融到了一起，夜色盈盈凉风习习。我终于愿意正视小时候的事情了。我所有记忆的源头，美好的终结也是噩梦的开始。我终于明白了掌中若水指间沙的意思，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依赖爱慕圣上了。

我真正想要依赖的是我的父王，我真正仰慕爱戴的也是我的父王。只是我永远都原谅不了自己火烧金甲无意间咒死了自己的父王，我逃避这一切，却一直在被一切惩罚。包括后来种种，那些我故意忽略的疼痛，终究还是以它们该有的方式出现了。

只是那一日午后，我等来的不是父王，而是圣上，那个笑的很慈爱温暖的男人。

我一直逃不掉的，我对父王的依恋，对圣上的执着，对昭儿的愧疚，都如这掌中若水指间沙一般。越是想要攥紧不放开，越是流失殆尽。我的无力在我最强大的时候暴露无疑。

这一次，我唇边没了笑意。在月下，湮梦潭上，半空中，我只比青林宫的宫墙高半个身体而已。但是就是那么几步，我却活生生被缚在这里，这个我一直想要遗忘离开的地方。我伤心、难过、绝望，就像是生前从不敏感的种种，都因为一个叫宁宁的血回来了。开始是那么甜美，现在却是如此痛苦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