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瑜杏眼亮晶晶的,正要回答,抬头却见一个身着圆领袍子的青年站在一边,整个人疏朗精神,但仿佛已恭候多时。
她连忙扯扯祖父,叫他瞧那一边。
青年见状,也连忙上前,恭敬礼道:“祖父。”
阿瑜对他点点头,略施一礼:“兄长。”
青年对她点点头,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阿瑜心里撇撇嘴,对祖父轻轻道:“孙女儿先去祖母那头啦!”说着又小小吐舌。
镇国公叹口气,瞧眼那青年,也只能随她去了。
待阿瑜走了,那青年便恭敬在镇国公身旁,给他奉茶,又谈论起外头的时政。
镇国公只听一耳,也无甚回应。
他老了,还真管不得皇上宠着谁,又宠了哪家人,甚么言官御史冒死进谏了。
同他有甚么干系?
他活了这大把年岁,给朝廷效力得也够多了,年轻时落下的伤口,现下冬来小雪时还会酸疼。
可皇帝和那大把宗亲又是那个样子,叫他说甚么好?
不是没有忠臣,可是能当忠臣的太少,最后失望隐退,只求自保的才是大多数。
老爷子瞧着面前的青年,嗯一声,语气听不出甚么,只问道:“那你觉得,应当如何?”
程卓然意气风发,拱手道:“孙儿即便位卑,但却丝毫不敢忘程氏祖训,定当为国而忧,为民而争!只求祖父能重回朝堂之上,协孙儿斩奸佞,揭小人,辅佐圣上!”
老爷子笑了笑,淡淡道:“卓然啊,为民,还是为君,并不是同一件事,你得考虑清楚啊。”
程卓然一怔,还想问,却被镇国公摆手制止。老人声音透着一股沧桑,却很低沉温和:“你同阿瑜是怎么回事?仿佛话也少说,嗯?”
程卓然愣了愣,才恭敬道:“孙儿同……二妹妹接触甚少,亦不知如何亲近。”
镇国公笑一声,看着程卓然道:“你妹妹刚来京城,也不认得甚么人,你带她出去多见见世面总是好的,你说是么?”
程卓然心知,祖父这是逼着他,要把这些年识得的圈子,和认识的友人,全部交给瑜姐儿了。
他想起妹妹卓玉,心里也有些不平。
祖父和祖母从没这么为卓玉打算过。
卓玉前些日子同他哭诉,自从程宝瑜归来之后,连着她那儿的时鲜的果子,都没有从前的个儿大,味道也带着酸苦,是一丁点儿都不能入口了。
他原先是不想多管的,到底是女儿家的龃龉,他一个大男人掺一脚实在有失体统。但瞧着今日祖父的样子,却比卓玉说的更夸张。
这哪里是疼爱,根本就是把瑜姐儿当个小祖宗供起来了。
他是个男人,自然不须受这么些磋磨。
可是卓玉不一样!
她自小便温顺善良,虽则他们兄妹都只是过继的,可他们早就把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家了。祖父祖母之所以有今日的好心态,也全是因为他们的存在。
外人也都说,若非过继了他们,大长公主和镇国公恐怕日子难熬。
只是瑜姐儿一来,就摘了妹妹的桃儿。
与她这个亲孙女儿比起来,卓玉仿佛就像个外人了,那般瘦伶伶的,叫他心里头实在不舍。
虽这样想,程卓然还是不敢违背祖父的意思,于是含笑点头。
他又陪着镇国公赏了会儿花,瞧着老人家面上乐呵,才小心道:“祖父,孙儿瞧卓玉也到了年纪,她是镇国公府的大小姐,现下也在相看婆家了。若是有个封号,应当会更容易些……”
他话没说完,却被镇国公的眼神吓到了。
老头辗转朝堂这么些年,程卓然想什么他真是门清。那一双鹰眼犀利盯着孙子,顿了顿,才淡淡道:“卓玉是个好姑娘,你可放心,只要她不出错,该有的不会少。”
程卓然知道祖父一向说一不二,于是心中喜悦,恭敬道:“谢祖父!”
待程卓然走了,镇国公才有些疲惫起来,负手看了看天,终究是叹息一声。
程卓然兄妹俩,并不是坏心的孩子。
就是想的太多,顾虑的太多!
哥哥尚好,就是卓玉这孩子,功利心太强了,做什么事体,都要有个目的,达成了目的,一口气儿不喘,还想要向上爬。
她小时候还好,只是拘谨怯懦些,瞧着心思敏感,故而便不太得大长公主喜欢,长大了罢,真正的大智慧没学到,小心思实在多了些。
这趟他媳妇得了长宁的信件儿,准备赶去衡阳,卓玉这孩子便明里暗里想法子阻挠。也不想想,这事儿可是她能拦得下的?
故而他媳妇归来,便不曾给过卓玉好脸色,更加不让阿瑜同她亲近,只生怕卓玉犯傻,伤了阿瑜。
国公爷叹息一声,这些孩子啊……
第64章
阿瑜在国公府住着的日子,可谓是无忧无虑的。她是镇国公和大长公主唯一的血脉延续,更加是程逡之养大的亲生女儿,故而镇国公与大长公主同她一道的时候,很爱听她说从前的事体。
阿瑜吃着红豆蛋黄酥,表皮金黄酥脆,里头甜咸兼具和细腻的口感,使她心情好了不少,腮帮子鼓鼓道:“从前爹爹总是去县丞里教书的,但是又没有银钱请专门的车马,故而每日天不亮就要起了,出了村口,翻过一座山,才到县丞那边呢,鞋子常常换新,只因路走得多了,也便时常磨破。”
大长公主给她倒奶茶,瞧着小孙女咕嘟咕嘟地喝着,这心里头恨不得把儿子抓着打一通,爹娘给的身子,自小到大这般娇养的儿子,从前莫说这般清苦,那是一丁点儿脸色也没瞧过旁人的!
自己过得甚么样了还不回家,连带着小孙女也一道吃苦。
可是想到儿子的模样,心里头又是柔软又是辛酸,即便已经花了很多年接受并走出来了,她仍旧还是难受。
又忍不住责怪赵蔺:“他既护着你爹隐居,那怎么能在银两上短了你们的!住的甚么穷乡僻壤!”
阿瑜眨着眼睛道:“爹爹去世之前,我是没见过蔺叔叔的……况且爹爹不喜受嗟来之食,明明靠着自己也能过得尚可,那便不欲求他人罢?”
还有一点她没说,那就是,赵蔺也不爱管闲事……
他没真正认识阿瑜之前,其实还是相对……冷漠的。
程逡之固然教了他一些东西,但是他也用庇护相还了,所以即便程家父女过得不算富足,但若程逡之不求他,他是不会出手的。
人各有命,或许程逡之就喜欢自食其力呢?
在阿瑜看来,她也不觉得赵蔺有必要给她和爹爹送银钱家宅奴仆。
因为自己的幼年时候已经过得很快乐了,那是奴仆环绕,珠翠满头的生活无法带给她的。
大长公主哼一声,明智地并没有选择在赵蔺的问题上说些甚么。
一直没说话的镇国公倒是讲话了,他轻咳一声道:“噢哟,瑜瑜啊,蔺叔叔是谁啊,爷爷怎么都没听你说过呀?”
老头像只大尾巴狼,眯着眼睛笑呵呵。
自家小孙女儿自打回来,就没同他谈过心呐!她和那个谁谁的事体,还不是媳妇告诉他的?行吧,小东西自己不肯主动提,那他这个做祖父的也要亲自过问一下嘛!
阿瑜有点害羞,还是坦然道:“蔺叔叔是阿瑜的将来的夫君呀!”
老头:“……”
说真的,他本来还想逗逗小孩儿的。
这没想到,自家小孙女这么坦然!
京城的姑娘们谈起婚事儿,都要脸一红,撩了裙摆羞答答躲屋里去,更害羞的两三天都不出来的。
可是阿瑜就不一样,一句话的事体,她是你孙女儿我将来的相公!
老头抚掌大笑,粗糙的手搓搓阿瑜的脑袋,把她头上的小花都弄乱咯,惹得大长公主一巴掌拍上去,皱了眉道:“干甚呢?阿瑜可娇贵着,你甭粗手粗脚的!”
镇国公还是有点怕老婆的,赶紧道:“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