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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匪(107)+番外

刘这个人野心很大,这些年钱捞够了,政治上也有企图心,一心想往官场里奔。现如今让调查组翻出来的,可就不止当初几百万元的经济案件,而是昔日的雇凶杀人案。牵扯到买凶杀人,这人算是死定了,政治前途完了。

至于雇的究竟什么人,杀的是谁,楚姑姑也语焉不详,讳莫如深,只说这里边牵涉复杂,案件不会对外公审,谁也说不清。

楚姑姑观察着邵钧关切的神情,忍不住问:“小钧,你认识的朋友,牵到案子里了?”

邵钧两眼发呆。

楚姑姑说:“这个案子影响挺大的,可能得枪毙几个人。”

邵钧记不清楚那天他是怎么回到监区的。

整整三个月,他见不到罗强,甚至不知道这人死活。

他好些天都没正经上班,值班时间俩眼发直,站得像个一段木头,下了班把自个儿关在办公室里,就躺在钢丝小床上,蒙着头,不说话,不见人。床头攒了俩星期的水杯子,都快长绿毛儿了,他也不刷,臭着。监区长拿邵三爷没治,只当这人是生病还没好,爱咋地咋地,管不了。邵钧就这么一整天一整天地躺着,整个人都被挖空掏空了似的……

他曾经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就穿一层薄薄的衣服,就自己一个人儿,爬上楼顶天台,像黑夜里的一只猫,孤零零地在楼顶上游荡。

那时候,邵钧是真的恨罗强,彻头彻尾地痛恨,恨入体肤。

邵钧觉得他让这人耍了,像个傻子一样,罗强最终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留给他,这人过几天就要上刑场了,一枪崩了,一了百了,然后等着邵三爷去收尸。

他想起罗强听说程宇被劫,要出狱做活儿,那时候对他说,你帮我。

他想起小河沟石头滩上俩人在车里亲热,做爱,罗强说,等以后,老子哪天出狱了,一定好好让你舒服了。

罗强还说,你别后悔,你别怪我。

罗强说,你三岁五岁的,老子也搞了你,老子就是稀罕你,就喜欢上你了……

邵钧形单影只站在月光下,天台楼顶上,一屁股蹲到地上,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这辈子头一回知道啥是恐惧,啥叫绝望,胸腔子里一颗心让人扯出来一把掷在地上,留下一团模糊的肉,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他扯开嘶哑的嗓子,嚎啕,也不管会不会把岗楼上的武警招来,一枪把他扫了……

那天秋高气爽,天空湛蓝无云。震动京城朝野乡里的案子,在法院开庭审理。

各机关事先三缄其口,并未对外公开,开庭当天,法院门口仍然汇集了十几台采访车,记者和看热闹的老百姓云集。记者扛着炮筒子刚一下车,就被法警和保安堵了,黑压压一群人被拦在停车场里,不准靠近法院大门。

记者们等的就是这案子的人证,据说以一人之力生生把大人物扯下水,拉下马,供出一连串当年公安没有告破的疑案,一枚卒子将死了幕后翻云覆雨的大黑手。当然,外界流传的各种消息也都说,这枚卒子本身就不是个小人物,单拎出来什么大案没做过?罗老二是谁,你们没听过?没听说过的,去问问当年西四旧巷子里的老人儿,哪个不知道江湖上有这一号硬点子。

邵钧抽身从人丛中挤过,有人拦住他,他掏兜一亮证件,带着司法部的钢印。

邵钧一身制服正装,肩上一杠两花在阳光下发亮,冷冷地说:“自己人,进去办事儿。”

市局的装甲押解车开进院子,扯枪的特警队员跳下车子。

戴黑头套的人在记者追堵的镜头前面无表情,安静而沉默,慢慢走进大门,只在经过门口时突然扭过头,看向邵钧,头套遮掩下的一双眼目光如炬,分明闪烁着惊异和渴望的光芒……

俩人就这么默默看着,四周的喧哗全部变成虚无的背景。

邵钧其实一眼就认出来,别说戴个破黑头套子,罗老二这混球,就是化成一堆灰,他也能从灰堆里把这人揪出来。

俩人头一回见面,就是这样的情形。整整五年了,邵钧是没想到,五年了俩人手拖着手拉扯着走了这么远,竟然一直都是他自个儿在拼命扯着罗强往前走,一个人的独角戏。眼前这人就一步都没往前走,这个人就一直站在原地,他妈的又往回迈回去了,一切从头开始!罗强还是那个罗强,永远都是那个杀人如麻嗜血如命伤人刻骨一意孤行眼都不带眨一下的罗老二,这人即便是化成灰,脑顶上几根硬茬儿,后脑勺上一块反骨,一分一毫都不会变……

变了的人其实是他自个儿。

邵钧觉得人的心真的可以慢慢变冷,变硬。

邵钧在人群里也看到了罗小三儿。

罗战脸上的表情一点儿也没比他好多少,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眶红肿。身边一群小弟围着,一个个黑色西装笔挺,黑墨镜,神情肃穆,沉默……

邵钧那时也听楚珣的姑姑提到,罗老二有个弟弟?他弟弟也托人找过我,四处打点,到处求人。

罗强自首这件事儿急得可不是邵三爷一个人,罗战也快急疯了。谭家势力彻底覆灭,京城少了一霸,程宇终于得救,切了半个胃,老二坐牢这么多年估摸着也该熬到减刑,谁都没料到,阖家快要团圆之际晴天降下一道霹雳。

罗三儿现在一个平头老百姓,邵钧那样的都找不着门路,罗战跟法院检察院上边能说得上话?罗战是托身边可靠的朋友朱妍帮忙牵线搭桥,找了一些关系,也送了很多钱。钱送出去了都见不着人,买不到刑,或者干脆被退回来。对方直接明白地说了,你哥哥这案子,捞不出来,没戏,你知道为啥?上边憋着要整人,罗老二要是囫囵吞枣似的轻判几年,姓刘的判不判?也判两年就放出来?其他那些小喽罗都白抓了白审了,都给放了?这哪能啊!

这俩死对头,互相咬,到这步田地,就是一根线儿上两只土蚂蚱,要活一起活,要死一块儿死,同归于尽。

案件是不公开审理,媒体闲杂人等包括嫌疑人家属,全部挡在大门外,不允许旁听。

候审室小屋门外,邵钧跟两个值班法警模样的人闲聊了几句。

小法警说:“你可只能说几句啊,这马上开庭了。”

邵钧连忙点头,给对方一一递烟,点上火:“这人以前是我手底下犯人,在押这几年就不是个省油灯,还他妈欠着我这一屁股烂债呢,我正想抽他呢……”

邵钧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额角青筋微凸。

邵钧推门进去了,用皮靴后跟“哐当”一脚,把门踢上。

罗强半闭着眼坐在屋子正当间儿,手上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头发长长了很多,脸颊瘦削,眉眼粗粝冷漠。

罗强眉毛微微抬了抬,仿佛算准了这人要来,声音低哑:“来了?”

邵钧白着脸:“来看看你啥样了。”

罗强:“馒头。”

邵钧狠狠咬自己的嘴唇,低声骂道:“混蛋你……”

邵钧嘴里骂着,两眼渐渐发红,这时候甩开大步冲过去,直挺挺一拳打了过去!

他这一拳打得,丝毫没有保留,用尽了全力。浑身上下每个毛孔被罗强逼出的愤怒,绝望,委屈,在那一刻挣扎、咆哮着发泄出来,全部力道都汇集在拳眼上,这一拳生生打在罗强左眼眼睑下方颧骨最高处,重重的“嘭”的一声……

邵钧打完这一拳,紧接着在他打过的地方,狠狠地,又砸了第二拳。

……

罗强没动弹,既没还手,也没挡开,头慢慢摆回来,左脸立刻就挂了彩,露出一大块青紫,眼眶让邵钧打爆皮,眼角开裂出血。

邵钧成天打沙袋,练过的,沙袋他都能打散了,打个人能不手重?

邵钧攥拳的手抖着:“老二,这两下你欠我的,你不亏吧?我打完就走。”

罗强扭头吐了一口,静静地看着邵钧:“左边儿眼珠子早瞎了,打也打不疼,换一个,打这边儿,来。”

罗强说着,一摆头,把右半边脸递给邵钧。

邵钧:“……”

邵钧喉咙痉挛,眼眶一下子热了,那一刻难受得无以附加,五脏六腑都搅碎了。

没错,罗强是欠了他,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清,可是谁又欠了罗强的?

罗强这一辈子要是就这么完了,谁来偿还?!

一个被残酷的命运欺侮、蹂躏、玩弄的混帐王八蛋,掉过头来再去欺侮、玩弄命运,欺负全世界所有的人,罗强这一生都是这么过来的。

罗强那天歪着头坐着,对邵钧说:“够了吗?打完完了,收拾东西,回家。”

邵钧眼眶殷红,眼角能淌着血:“罗强,你耍我的吗?你诳我带你出去,你做活儿,然后你摆我一刀,你耍我?!”

罗强侧过头,眼望着窗外。

邵钧骂道:“罗强你就是个王八蛋,我真傻逼我以为你能变得不一样!你一辈子永远就是没心没肝,你冷血……”

罗强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有喉结微微战栗,哑声说:“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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