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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匪(98)+番外

罗强想了想,跟开车的人说:“盯着小三儿的动静就成。”

邵钧边开车边皱眉:“被劫的又不是你弟弟,你这时候还盯你弟弟有个屁用?”

罗强:“我不盯他盯谁?老子反正不知道姓谭的在哪。”

邵钧:“那我们咋样才能找到程警官?”

罗强粗糙的手掌从后面攥住邵钧的脖颈,没有使力,轻轻地玩弄细致的颈窝,像是在思考,缓缓道:“谭老头子想暗算三儿,所以我就盯三儿,姓谭的只要一露头,我就灭了他。三儿现在也一定满世界在找,找他们把那小条子弄哪了,我只要盯他一个,看他去哪,就是顺藤摸瓜,一摘摘一窝。”

邵钧脸上不由自主浮出恋慕的小情绪,从后视镜里深深望了罗强一眼。

跟着罗强办事儿,听这人指挥,心里特有谱,踏实。

他是警察,他现在做的就是断头的买卖,可是他从来没这么爱过一个人,为了罗强,他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从清河飞速进城这一路上,罗强可也没闲着。

邵钧在前头开着车,不时从后镜里扫上一眼,眼瞧着车后座上那位爷剥掉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几乎剥个精光,然后乔装打扮,改头换面。

罗强几乎变成另外一个人儿,不仔细看,连身旁最亲密的人都能唬一跳。他这两天故意没刮脸,蓄了胡须。他的毛发厚重浓密,胡茬刺刺拉拉地布满嘴唇四周和下巴,还特意用白色颜料渲染出须发凌乱花白的效果,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他换上一身电工装修工的工作服,再扣上安全帽。这衣服一穿上,车厢里立刻充斥一股子浓重的烟尘味儿、汗味儿、石灰粉味儿、油漆味儿,熏死个人,呛得邵钧忍不住掩住鼻子,想离这人一丈之外。这也是罗老二特意要的,说,你甭给老子上商店买一套新衣服,老子就要旧衣服,工地工人穿过三个月从来没洗过的衣服!

邵钧给罗强准备的装备填满了一只大号编织袋,罗强低头翻检一遍,挑眉问:“没枪?”

邵钧开车目不斜视,故作平静,反问道:“你要枪干嘛?……需要那玩意儿吗?”

车厢里蓦地陷入一阵沉默,俩人心里确是各自波涛暗涌,各有各的盘算。

罗强眼望着窗外,漫不经心,面无表情:“馒头,停到派出所附近就成,你甭过去了。”

邵钧声音轻飘飘的,语气却透着执拗:“我为啥就不能过去?”

罗强:“让人看见你……老子自己去,不会拖累你。”

车子猛然往路边一拐,窜上人行道,车轮因为急刹车而发出尖锐的抗议。

邵钧两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眼睛瞪着后视镜,半天说不出话。

罗强敞着大腿坐在后座上,也不说话。

邵钧终于忍不住,问:“老二,还能有别的路数吗?……不杀人成吗?”

罗强:“谭老五必须灭。两家结仇到这个地步,这人不死,将来永远是个祸害,老子也没办法成天守着小三儿,护着他和他身边的人。”

邵钧提高了声音,忍无可忍:“你手上沾血,攥好几条人命,就为了你们家三儿能过上太平日子?!”

罗强冷冷地说:“老子手上不是没沾过血。”

邵钧:“你就打算一辈子这样儿吗?”

罗强:“你这辈子第一天认识老子吗?”

车子停在后海派出所胡同口,隐蔽在几棵老槐树后,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流掉的都是深深的煎熬。

两个人一前一后,都看着窗外,都不说话,手指不停抖落的烟灰暴露着凌乱飘散的情绪。

做这么大一个案子,邵钧不是没挣扎过,不是没想过。对于陷入这个局的所有人,这就是一个无法逃开的劫。程宇一身正气,嫉恶如仇,残废的一条手臂和所遭遇的一次次劫难,就是这人为感情付出的终生的代价。就冲这一点,邵钧佩服程宇,甚至难得对一个人生出某种惺惺相惜的情绪,都是爷们儿,都是为了自个儿心里那个人。

罗战这么爱程宇,为了救程宇他可以送掉全部财产,宁可不要自己的命,为了这些年最让他在乎的小程警官,为了大杂院里他一路孝敬过来的大妈大爷、大叔大婶,他这一回必然要肝脑涂地,义不容辞。

而罗强呢?罗强就是上辈子欠了这个弟弟的债,这辈子来还债,一次一次地为罗小三儿捐掉老命,吃苦受罪。哪天罗强即便是真为罗战死了,罗战或许都不一定知道,他哥哥究竟怎么死的,究竟为谁死的,这辈子都为谁活着?

邵钧呢?邵钧就是为罗强。

三爷爷平日里多傲气、高贵的一个人儿,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他在乎过谁,怕过谁?啥时候跟牢里的犯人蛇鼠一窝瞎混过?队里曾经有不止一个犯人想花钱贿赂他,买减刑的有,买工分的有,买保外就医的也有,邵钧沾过那些?稀罕钱?就为了罗强,他快要不认识他自己,这辈子就跟罗老二毁在一处,俩人一起烧成灰儿,化成烟……

罗战那边刚在电话里跟谭五爷谈了一轮,程宇在电话里艰难地吐血。

躲在暗处的人,眼瞧着罗战开着那辆吉普车回来。罗战停下车,趴在方向盘上,嗷嗷地放声嚎哭了好一阵,哭得肝肠寸断。

罗战从车里出来时,让人快要认不出来,脸瘦了一圈儿,胡子没刮,眼睛肿成两只开口的大石榴。

罗强隔着玻璃冷眼看着,低声骂道:“没出息的小王八蛋……”

邵钧远远地望着罗小三儿,问罗强:“哪天我要是出了事儿,被人劫了,你不难受?你不哭?”

罗强哼道:“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宰了谁,哭管个屁用?”

邵钧赌气道:“罗战是哭他家那口子呢,程警官出事他能不心疼?他随便哭别人吗?……我就觉着罗战挺爷们儿的。”

待到罗战再一次从派出所小院里大步飞奔出来,两只大红石榴放着光,两手激动得发抖,手里还抱着装赎金的密码箱。

罗强一眼瞧见,立刻吩咐邵钧:“公安确定地方了,瞧那遮遮蝎蝎的样儿,跟上那臭小子。”

那天,公安局专案组的刑侦专家,依靠罗战提供的程宇的口讯,用仪器分析剥离出程宇留给他们的一系列暗示。手机讯息里留下某条大街极有特色和标志性的噪音,某一栋楼歌舞厅的扰民声,施工队的装修声,炸酱面馆跑堂的吆喝声,程宇甚至一边吐着血,一边用咳嗽声吐露出一连串摩斯密码暗号,精确到某个楼层……

车子缓缓滑出树荫的遮蔽,悄悄跟住罗战的车。

罗强从行李包取出一把锋利的改锥,一把厚重的机械钳。

他瞥见自己脚上穿的敞口布鞋,皱眉道:“老子忘了让你带双鞋。”

这人平时只穿布鞋,就没替换的鞋子,而且穿鞋喜欢趿拉着,鞋子永远都买大一号。

邵钧在驾驶位上弯下腰,解下一只大厚皮靴,头也不回地扔到后面,再解下一只,都扔给罗强:“我鞋结实,硬头的,你穿我的。”

罗战把车停在鸟巢东路一栋二十多层高的公寓楼下,提着钱箱急匆匆奔进楼。街上行人密织如梭,没人注意到发生在隐秘处的罪恶,以及即将上演的生死一线的惊心动魄。

罗强脸色蓦地沉下去,稳稳地拎起工具箱,正要闪身追上,被前座的人一把揪住领口!

邵钧薅着他的领口,十指几乎钳着他的脖子,眼底发红,像是突然就后悔了,不愿意放人。

罗强眉眼间看不出一丝情绪,攥住邵钧的手,一下、一下地掰开手指。

邵钧哑声问:“你去这一趟,还能回来吗?”

罗强说:“老子知道你在这儿等,当然回来,老子又不会跑了。”

邵钧声音发抖:“你知道你今天要是有个好歹,折在里边儿,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怎么办?”

罗强平静地说:“老子知道,你把我个犯人私自弄出来,如果不能全须全尾原样带回去,我这人要是没了,你的警徽警衔警服就都甭想要了。”

邵钧一愣,心里千般万般的委屈骤然爆发,红着眼睛骂道:“我他妈都到这份儿上了,还在乎警徽警衔吗?”

“罗强,我是为你,我他妈都是为了你!我在乎的还不就是你!”

罗强顿了一下,攥着邵钧的手,说:“信我吗?……信老子就放开手。”

邵钧怔忡地望着罗强的眼,像着了魔,手指慢慢松开,却还留恋着罗强胸口迸发的温度,心都被这姓罗的混球搅成馓子了。

罗老二办事利索,心狠手辣,哪一回失手过?谁能伤得了这号人?

邵钧心知肚明,其实没什么不放心的。可他若是不担心,心里不揪着难受,任其为所欲为,那他就不够爱这个人。感情就像鼻息里的呼吸,像血管里流淌着的黏稠,像浸入心脉的毒,已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这个人的一部分。

罗强如果看不明白这人在纠结什么,他也就不够了解邵钧这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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