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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为后(175)

薛翃自己就懂医术,当然明白这点。

定了定神,薛翃没有回答皇帝,只是问道:“皇上膝下不是儿女双全了吗?”

正嘉道:“当然,朕也从来不以儿女为意,只是忽然很想,有个跟你的孩子。朕想看看,那孩子会是什么样儿的,必然如你般可爱,如朕一般……”

他的声音温和带笑,传入耳中却如芒刺。

薛翃不想再听,把皇帝推开:“我答应了要去看望宝鸾公主,她只怕等急了。”

“和玉!”正嘉抬手,及时握住了她的手,“你这么喜欢孩子,难道不想有跟朕的孩子吗?”

薛翃背对着皇帝,心跟手却都是凉的。

“朕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正嘉望着她,唇边有一丝按捺不住的笑意:“之前你在昏迷的时候,说过好些梦话。”

薛翃微震,这件事曾是她的心病,后来皇帝并没有提起,她就侥幸的觉着无碍了。

后来宁妃临死之前也泄露,她曾叫过宝鸾等的名字,那她在皇帝面前,曾无知无觉地说了些什么梦话?

如今听皇帝重又提起来,不禁回头。

皇帝的眼中难得地浮现一丝真正的温情:“你可知道,朕很高兴。”

薛翃意外:“为什么?”

正嘉道:“因为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朕去探望你,听你一直在叫朕。”

薛翃浑身猛然一颤,好像有一道雷打在自己的头上:“这不可能!”

正嘉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却笑道:“怎么不可能?你一直在叫朕。郑谷也听见了。”

皇帝含情脉脉地望着她:“你一直不肯说,没想到心里倒是一直还想着朕,有朕的,对不对?”

薛翃凝视着面前的人,眼中的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突然,她模模糊糊地想了起来。

她为什么会叫皇帝。

在那次昏迷之中,她梦见了好多杂乱的场景,其中就有,她噩梦的根源跟由头,那夜的云液宫。

那把血淋淋的割鹿刀,那血淋淋的鹿肉。

突然之间,被割的鹿肉变成了她自己。她疼得厉害,便叫道:“皇上,皇上!皇上救救我!”

她声嘶力竭,拼尽一切。

可是面前的男子,却只是淡漠地看着她,置若罔闻,仿佛陌路人般。

她是在最深的绝望里叫着正嘉,希望这个无所不能的帝王能够将她从地狱里拉出来,但是没有。

不管当时他是不是昏迷不醒,他都没能救她,甚至在他清醒之后,知道她是冤屈的,却也没有想要给她平反,甚至顺理成章地牵连了薛家。

如今这个人,居然喜不自禁地说——她在梦中唤了他。

他以为这是好事。

他居然还为此喜欢。

一股怒意从心头升起,薛翃用尽浑身的力气将正嘉推开。

皇帝意外,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怎么了?”

薛翃指着他,却说不出话,眼泪却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所有的话,千言万语都嵌在喉咙里,憋得她好难受。

皇帝给她的样子惊到,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他重走到她的身边,想将薛翃抱住。

“别过来!”薛翃无可忍,泪落如雨,“别过来,你别碰我!”

正嘉双眸微睁,略有些许疑惑:“和玉……”

“别叫我和玉!”薛翃颤声说,泪顺着脸颊往下,“你方才叫我什么!你说我像谁!”

正嘉即刻反应过来:“你、你……”

他盯着薛翃,眼神里的疑惑,慢慢地被一点一点的锐利取而代之。

薛翃看着自己的手指,她看见血滴渗出,以很缓慢的姿态坠落。

***

当年端妃给不由分说地定了罪,太后跟皇后是决心要将她即刻处死,以免皇帝醒来,夜长梦多。

所以命人看管的十分严密。

行刑之前,有个神秘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悄悄地来见了她一面。

当初的薛翃不知所措,也不知他想做什么,那人道:“娘娘,服了这颗药丸,快!”

她看见一双凤眸,如此明亮,恍惚中她记起来,这是一位朝臣。

自从事发后,她的眼前跟心底一片昏暗,见了他,才突然有点希望,忙问道:“是皇上让你来的?皇上醒了没有?”

直到那时候,她心里担忧的还是皇帝的身体,并且指望着皇帝来救自己。

那人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极为复杂,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不由分说地把药塞给她:“务必尽快服下。”飞快地去了。

薛翃不知那是什么,也不知他是何意图。

但是那双眼睛令她无端地觉着值得信任,于是她捧着药,趁着狱卒来之前吞了下去。

拜那颗药所赐,她没有撑很久就咽了气,比同样受刑的云秀早一步解脱了。

因为凌迟这种刑罚是以折磨为生,不到最后一刀人是不能死的,因为这个,行刑的刽子手甚至被怀疑动了手脚,因而给砍了脑袋。

那经验老到的刽子手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竟失手了。

可是,那种刑罚只要经历过,就绝不会忘记。

当初有多恩爱,后来就有多悔恨。

正嘉望着薛翃:“你、是承认了吗?”

薛翃抬头,两行泪斜入鬓中:“皇上心心念念惦记着过去的人,说她乘风化鹤而去了,可是,当您知道了她并没有乘风化鹤而去,反而每天都活在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中,皇上还会不会那样云淡风轻的说,惦记着死去的人,是一种折磨?”

正嘉咬紧牙关,双唇紧闭。

薛翃道:“比起我所受的折磨,皇上你连一点惦念之苦都受不起,你还说惦记着薛翃。”

说出口来,身上突然无端地一轻,好像长久以来背在肩头的包袱突然之间解开了。

薛翃望着正嘉阴情难测的双眼,继续说道:“暨儿临死之前告诉我,他曾用瓷片割腕试图自杀,但是……那太疼了,暨儿说他受不了,他跟我说,他连一下的痛都受不了,那端妃娘娘呢?”

眼泪滑落下来,薛翃却望着正嘉笑了:“皇上,您的儿子,一个小孩子,他都重情重义至此,惦记着那死去的端妃,可是你呢?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你真的对和玉动了心吗,或者只当她是第二个端妃而已,有一日大难临头,依旧只是一个撇弃,你想要有个跟和玉的孩子,难道你忘了,你跟端妃有几个孩子,死去的小公主,你管过吗?”

正嘉听到这里,微微扬首,却仍是没有说话。

薛翃道:“我本不想回来,不想再面对你,但是不行,薛家忠心耿耿功勋卓著,不明不白地背负污名就这样湮灭了,宝鸾宝福,本该是千万宠爱的,却给如草芥一般的对待,但是我的仇人,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她们活的快活极了,连皇上,也是专心致志地修你的道!”

正嘉道:“你说完了吗?”

“没有!”薛翃冷笑,“我没有说完,皇上觉着,你真的能修道飞升吗?不能,我跟你说过了,在其位谋其政,皇帝的道,是你的天子之道,是让臣子甘心效忠,让百姓安居乐业之大道,但是你……明知端妃死的冤屈而不言语,忍看忠臣背负污名置之不理,因为太后的缘故轻纵颜家勾结何家,贪赃枉法,你本该尽的道心都没有尽到完满,还意图白日飞升,做梦!”

正嘉身子一震,他抬手在胸口上摁落,然后沉声道:“住口。”

薛翃冷笑出声,道:“现在,皇上还想封我为敬妃吗?端妃行的正做的端,最后却惨遭酷刑,追封一个纯愍皇后又能如何!宁妃因为感受她一点恩德,不惜以身相报,她一个女子,尚能这样侠肝义胆,忠烈无双,但皇上呢?自诩英明天下,你不配!”

正嘉胸口微微起伏,嘴角隐隐抽动,他在竭力隐忍。

一阵风自殿外吹来,博山炉内的香气随之缭乱。

冥冥之中,仿佛有神明在暗中窥察着两人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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