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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扇(62)

作者: 吃胖 阅读记录

镜子里照出她心口上的一道伤痕。

李慈煊细细摸着,引得她一阵战栗。他问:“还疼吗?”语气中似乎有怒气。

霍云山想到这是在福王府被刺的伤,恐怕他又想到如何整治李慈晏,便忙转头看向镜中人,说:“不疼,只是划了条口子。”

李慈煊眼中厉色一闪,滚烫的手抚上她心口,贴在她耳边温柔地说:“在我身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说罢,把她抱起。霍云山心中惊惧,左看右看却无一人,顿时明白这是他的地盘,不仅是这里,连整个天下都是他的,纵容他为所欲为,无人能救她。

此时,走在青天白日下的杨岩忽然凭空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他领旨去怀来,夜色蒙蒙时到了城下。翻身下马,一脚踏空,下马时竟然摔了,杨岩有些好笑,仆从拉他,他笑着推了,说:“好日子过久了,连下马都摔。”他想自己撑地起来,右手一动,碰到个毛茸茸的物件,顺着又摸了两把,冰凉凹凸,好似人脸,吓得他一个激灵跳起来。他回身一看,地上有个黑咕隆咚的球,无奈今夜云厚,无星无月,仆从点了亮,弯腰一看,喊了一声“妈呀”,手里的亮也扔的老远。

地上长出来的真是个人头。

杨岩扫眼望过去,这片空地上,突突冒出的竟有无数个黑黢黢圆溜溜的人头。这一瞬,他的血都凉了,反身亮出身份,进了城门,扯住一个兵问:“这下面的是什么人?”

“福王手底下的叛将。”

“怎么会是叛将?这么多?他们是来杀突厥的呀!”杨岩激动得有些口吃地问:“怎么杀了?怎么能就这么杀了?谁下的令?”

“不知道,反正昨儿晚上一群人拉这儿坑了,说是圣旨吧。”

杨岩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怔了一会儿,突然大哭起来。

连夜,杨岩赶回京城。一身风霜未涤,直接入宫,冲入养心殿。李慈煊抬头看他,杨岩却没有下跪,目光带刺,眼眶干红。

他咬着牙,问:“你下手太狠!”

李慈煊从容地放下笔,说:“这才是朕的好师兄。”

“你怎么能?他们都是忠臣,他们都是好兵!”杨岩说着一滴泪落到腮边,“他们去怀来,他们跟着李慈晏那是去杀敌卫国,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李慈煊冷笑一声,“朕已经说得很明白,回京既往不咎。回来的朕一根毫毛都没有动他们,他们是朕的臣子;没回来的都是叛党,格杀勿论。死有余辜,难道还留着他们给李慈晏做内应么?”

杨岩指着李慈煊激动地说:“这么多人,损阴德,老天会有报应!”

李慈煊怒道:“阴德?报应?你摸着良心问问,遭报应的是谁?死了这么多人,没见你说一句话,如今杀了这些反贼叛将你倒说‘阴德’‘报应’?你比谁都清楚,是谁放了突厥入关,是谁把他们推出去,拉到关外做替死鬼?你做都做了,如今想到报应不爽,良心不安?”

杨岩被戳破心事,顿时泪如雨下,跪倒在地,口中道:“你把我也杀了吧。”

李慈煊扶起杨岩,说:“我不会杀你。有什么好后悔的?做了便做了,人得往前看。不要用现在的眼光,看从前的决定。不在那个局势下,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做对了,受得了;做错了,得担着,担不起也得咬牙撑着。”

杨岩看着李慈煊,忽然明白了师父为什么没有回京,为什么会选择剃发修行。他们搏命翻身,到底伤了千万条性命,像他如今脚下踏着万人枯骨,享用国公之尊,良心难安,只有自苦自悔方能平息心中的愧疚。

杨岩收了泪,看着李慈煊说:“陛下,此一时彼一时,从前是迫不得已,但如今您已是皇帝,赶尽杀绝不得人心,宽仁体恤才能得人心。一味的用杀虐强迫人低头,不得长久。”

见李慈煊不出声,他上前扯住李慈煊的衣袖,说:“陛下,请您务必留福王一条性命,毕竟他是您兄弟。”

“好了!”李慈煊不耐烦道,“他若安安分分的,留他一条小命。”

杨岩唯唯告退,养心殿的大门被打开,露出宽阔的广场,天空的蓝、琉璃瓦的金黄和宫墙的红色搭配在一起,是格外明丽壮观的秋色。

杨岩驻足,第一次在这里直起腰,贪看这番景色,无言一笑。

临走前,他转头对李慈煊说:“陛下,霍云山留不住,早日放她归去吧。”

李慈煊其实一直默默看着他的举动,闻言,不耐烦道:“不!她留得住。她虽看着冷硬,其实是个心软如水的人,即便初始不情愿,但日子久了,会接受我。”

杨岩说:“水也能变成坚冰。”

第 54 章

霍云山只在进宫的第三日出了承乾宫,把能去的地方都转了一圈,才发现这个她从前数次出入的皇宫是个红墙围起来的巨大的牢房。没有皇帝许可,别说出宫,就是甩掉身后这串人都不大可能。

短短几日,霍云山就已感受到宫中岁月漫长。已近深秋,但午后睡觉没什么别的事打发时间,霍云山又不是能绣花作画的人,稍微消消食,便靠在美人榻上睡午觉。刚迷迷糊糊,直觉不安,翻身一看,果然是李慈煊不知什么时候已立在她身后。

见霍云山醒了,李慈煊笑得有些抱歉,靠着塌边坐下,抬起手,朝霍云山脸上靠去,霍云山本能往后一闪。

李慈煊把手点在自己右颊边,说:“以为沾了什么东西,原来是靠了个枕头印子。”

“你怕我?”李慈煊问。

霍云山被李慈煊问醒了,是的,她怕他,怕他洞悉一切,怕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怕他帝王心术神鬼难言。这话不好答,反正他已经知道,只好避开他的目光。

“你若觉得闷,可以去御花园散散心,等明年立春了,我同你去西边园子你去住一段时间也好。”李慈煊说,“再不然,召些命妇进宫来说说话,开个赏菊宴什么的。”

霍云山问:“听说大师兄走了?”

李慈煊恩了一声,说:“上朝没他的人,国公府里来人说,不知什么时候人不见了,找了几日,也没个消息,不知祸福。”

“冠服整整齐齐放在桌上,应该是自己走了。大师兄本事大得很,一般人伤不得他。”或许去大漠,或许去寻师父。霍云山羡慕石云,至少能来去自由。

李慈煊瞧霍云山脸色,猜到几分,出了门来,变了脸,把承乾宫中大太监找来,问:“谁把杨国公的事说出来的?”

满地的宫娥太监跪的抖抖索索。

“怎么?没人认罪?那就所有人一起罚。”

有个宫女说:“是伺候主子梳头的宫女说的。”当时在场的皆出来指正。

梳头的宫女全身发抖说不出一个字。

李慈煊道:“杖责二十,换个人来。其余人罚俸三月。若再有人把前朝宫外的消息传进来,杖毙。”

承乾宫里人来人往,却安静非常。

而霍云山的过分安静,让李慈煊心中欢喜也存有疑虑。暗中有宫女太监将她一举一动汇报给他。

霍云山心中明白得很,只有在夜里,夜深人静时才敢咬着被子落泪。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脆弱,但只要想到李慈晏,她就忍不住心痛,如今还夹杂了些许愧疚。她把李慈晏的一举一动都翻出来回想,原来从很早,他就有了别样的想法,他那一次次的脾气白眼,都是有据可循。他们之间的来来往往,不知夹了多少巧合,多少是他人暗中推波助澜,只恨当时身在局中,看不透。这样一想,霍云山越发想奔赴到他身边,告诉他,她没有背叛他。

无奈阻隔重重。

想到李慈煊,霍云山心中真的怕,她也奇怪,为何自己不怕千军万马,不怕身赴黄泉,如今却这样怕他。

大约是有了想见的人,有了想爱的人,不舍离去,不再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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