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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荐河山(30)

不巧。方拭非最讨厌的就是做诗了。但还好,她会套。

最难的当是时务,即策论。

今年的策论题,竟然还跟“白茅”有关。

往年策论,大多是考民风、农事、时政等事。抛出问题与需求,要学生作答。十分具体现实。

但这些题目,可能旁敲侧击出得相对委婉,却一半可以快速辨出卷官的意图。提起笔,总会有东西能写。区别只在于从什么方向破题,考子有多深的阅历和见解了。

今年这题出的相当生僻,叫方拭非都大为困惑。

题目是这样的:

“朕观古之王者,受命君人,兢兢业业……耕植之业,而人无恋本之心;峻榷酤之科,而下有重敛之困……举何方而可以复其盛?用何道而可以济其艰?既往之失,何者宜惩?……①引”

大致是说,如今边关战事连绵,江南旱灾难平,国库空虚,朝廷左右为难。让百姓务农吧,他们不能安心留在家乡,加重税赋吧,百姓又说税赋过重。要做什么才能使国家重新繁盛起来?才能走出当前的困境?过去曾犯过什么错?应当怎样改正?

诸如此类。

这题目是没有问题,就是寻常的策论题目,甚至还有些眼熟。

去年考江南旱情,前年考边关平定。今年就一直有人猜,按照今年形势分析,要么会考朝廷选贤相关,要么就考财政相关,这也算是猜中了一半吧。

可偏偏,题目的上头,多加了一行字——

“初六,藉用白茅,无咎。”

这句话是《周易》中大过卦初爻的爻辞。一个不大好的卦象。摇到这个大过卦,不出事就很好了,成功是基本无望的。

白茅是什么呢?白茅不过是一种草,多长在长江边,白色味甘,用于垫在礼物下面的一种不起眼的东西。古礼中也会用于祭祀。

《周易》这句爻辞的意思是,将白茅垫在礼物下面,是没有错的。

加上这句话,那出题人的意思应该是,让举子们从这爻辞线索中,找破题之处。

可单从这句话上看,真的是看不出什么,这句多得不明不白,简直让人摸不清头脑。

方拭非不解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但,还有本书叫《系辞》。

孔子曾研读《周易》,写下七篇对于《周易》理解的论述。而《系辞》经过后世儒家整理,收录了不少孔子的观点。

所以,孔子是怎样理解这句爻辞的呢?

子曰:“苟错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慎之至也!夫茅之为物薄,而用可重也。慎斯术也,以往,其无所失矣!”

他说,将礼物直接放在地上也可以,但为了避免它损坏,所以下面用白茅垫着,这会有什么错吗?这是很谨慎啊。白茅这样廉价轻薄的东西,只要用的对,也可以得到重用。谨慎是一种策略啊,只要这样做,就不会有太大的过失了。

所以说这题出的偏,因为往年没考过这么生僻的内容。恐怕很多学子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那题肯定就歪了。

方拭非也在想……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要说孔子这句话,最主要的意思应当是谨慎无大错。如果从这角度破题,结合如上题干,进行分析论证,可以答,兴邦治国的对策不可激进,当循序渐进。大刀阔斧,反伤其根。可以水东县治旱,与江南贪腐为例,以前人变法失利为论证,从各角度提出对策,也不是不行。

再要么从“夫茅之为物薄,而用可重也。”,说到选贤举能上。恰巧,江南舞弊案不正说明“轻厚赐,重薄位者,为官人失才,害及百姓也。”的问题。只是这角度过偏,有些危险。

考场上已有几人提笔书写,更多人正同她一样在苦思。

总之这题不管怎么破,都让人犹豫不安。

方拭非思忖片刻,脑海中闪过各式念头,最后睁开眼,吐出一口气。沾上笔墨,开始书写。

远处卢戈阳也终于动作。

考官提醒时间有限,相继有考生无奈落笔。

直至最后一门结束,卷子被收走,众考子从贡院涌出,哀声连连。

方拭非观察了一下,看诸人脸色都不是太好。又听他们互相讨论试题,讲解自己破题角度的对话,与自己对照了一番。发现这次科考策论的思路,真是五花八门,难分优劣。有些人,甚至连那句爻辞都理解不了。还有的人,干脆当看不见了,照常作答。

方拭非写得手腕酸疼,回到家,先用热水泡着。

林行远刚在练武,听见东西,握着剑走出来,紧张问道:“考的如何?”

方拭非目视前方,失神地摇头。

林行远:“不知道?”

“不知道考官想考我们什么。”方拭非将手抽出来,拿毛巾擦干净,说道:“不知所谓。不知对了没有?”

林行远高兴说:“这么说来,你考不上?”

方拭非丢开毛巾,说道:“这什么话?矮子里还能拔高个儿呢。我考不出来,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总体来说,我觉得自己还是略胜一筹的。”

林行远当她是恼羞成怒,死要面子,心里乐呵的很,憋屈许久如今总算爽快了。走过来大方说:“带你出去吃饭,去不去?”

方拭非说:“去啊!”

监考官员们整理完考子们的卷子,统一封好。几位从中书省、国子监里选出的主考官,都留在礼部等待批阅试卷。

吏部尚书从自己官署出来,顺路逛到礼部,就走进来找自己的老友问问情况。

吏部尚书一拳捶在掌心,追在老友屁股后面说:“我方才,听到此次科考策论的考题了。”

礼部尚书淡淡说:“哦。”

“别的倒是没什么,可那策论题里加了一句爻辞是为何意啊?”吏部尚书摸着自己的小胡子不解道,“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啊。总觉得这题答不好。你们出这题时,是怎么想的?”

礼部尚书说:“不知道。”

“不知道?”吏部尚书瞪眼,“你哪能不知道呢?”

礼部尚书停下来,说道:“我将拟好的题目送去给陛下过目,陛下同意了,我就把卷子送回去,让诸位官员好好准备。可谁知陛下在策论的题目上面多写了个‘茅’字。”

吏部尚书也有些懵,困惑道:“陛下这是何意?是随手写了个字,还是指示要做修改?你没问清楚吗?”

“我当时没有看见呐!”礼部尚书说,“是拿到卷子的几位考官,聚在一起好好参悟了一下,拍掌说这题改得太好了。但这单一个‘茅’字,怕举子们理解不了,就自作主张在上面加了一句大过卦的爻辞,作为提醒。”

吏部尚书:“……”

破案了!

礼部尚书挥挥手说:“管它呢。反正错有错的答法,就看他们怎么思辨反应了。卷子总是一样的,对吧?”

既然出卷的官员都能理解的了,他们参悟参悟,应该也是可以的。

吏部尚书艰难道:“是吧……”

第24章 头名

几位考官各自在位上坐下,领了卷子开始阅卷。

有几日要有的忙, 几人带了平日休息里常用的东西, 备在房间里。

往角落燃上安神的香, 桌边小火烹茶, 铺平卷子,翻查考子的名字。

阅卷时容易心情不好,看多了就会烦躁。有时候根本不会细看,干脆就看字。好看就判个通,不好看就记个错。

诗词与经义的卷子要好改一些,一目十行,抓住要点就行, 是最先阅完的。

最难判的该属策论。有些卷子洋洋洒洒写上数千字, 卷子整个铺开来, 一张桌子也不够放。抓举子的论点,论据,再来判别是非,分辨优劣。一张卷子看完, 就要好些心力。

尤其是今年这考题, 看着就叫人心力交瘁。

几人先从诸多考卷中,将之前看重的几位举子单抽出来批阅。没有问题的就放在一边等待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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