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灼华年(316)

作者: 梨花落落 阅读记录

这小丫头依旧是一幅高高在上的表情,冲送菜人冷冷吩咐道:“你已经来了多半年的功夫,今日才弄明白事情的始末,的确是有些拖沓。关在柴房的丫头正是忍冬,皇后娘娘一来便从陶灼华那里晓得了真相,如今正在与她商量,要想法子将人带回去。”

听得再不用自己出力,卖菜人几乎要喜极而泣,只冲着小丫头连连作揖。

小丫头从袖间掏出个荷包,递到卖菜人的手上,冲他说道:“皇后娘娘说了,你留在这里也是无用,拿着这几两盘缠赶紧回去,先给费嬷嬷报个平安。再告诉老人家,只管安心等待,忍冬的事便由娘娘替她出头。”

这送菜人喜不自胜,拿着银子即可便就返程,自是赶不及春节之前回国,直待元宵花灯节才堪堪进了家门,顾不得梳洗便去给费婆子报信,老婆子听得这个消息,只急得抢天呼地。

再说沉香打发了送菜人回去,转眼便禀报了苏梓琴与陶灼华知晓。

陶灼华冷笑连连,一反常态地修书一封,主动与长公主联络,交由苏梓琴将信带回。信中满纸讥讽之意,数说忍冬图谋不轨,与长安宫的罪奴高嬷嬷暗中联系,想要暗害旁人,却疑心生了暗鬼,自己将自己吓得痴迷。

既是正面宣战,陶灼华也无须客气,还草草写道,早便该将这消息奉到长公主面前,只为怜悯费嬷嬷一把年纪,便暂时秘而不宣。幸得今次苏梓琴到访,她便将人交由苏梓琴带回。

苏梓琴替她研磨,读着她咄咄逼人的语气,不觉掩唇轻笑:“陶灼华,你前世如同一只温良无害的兔子,说话做事都唯唯诺诺,这一世到张开了伶牙俐齿,像只满身是刺的刺猬。”

“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极端不负责任”,陶灼华面上清瓷若雪,一片笑意凌然。她将笔一收,吩咐茯苓将写好的信封上火漆,这才含笑递给苏梓琴。

除夕夜间,陶家暖炉香薰,阖家团圆之际,青州府畔云门山麓陶婉如的坟冢前,却有一缕香火袅袅升起,轻轻飘散在漆黑寂静的山谷之间。

坟前青石板的案桌上收拾得纤尘不染,唯有一盏薄酒伴着几味小菜。身披黑色大氅的苏世贤安静地跪坐在一块地毡上,在青石案桌的两侧摆下筷子,先将坟冢一侧的酒杯斟满,举着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玉屑随风,寒冷凄清,在陶婉如的坟冢前头徘徊。望在苏世贤眼中,到似是那一年梨花如雪,又是花开千树。

“婉如”,苏世贤轻唤着地底人的芳名,先将案桌上那杯酒往地上一洒,又将自己的杯中酒一口饮尽。泪滴纷纷,倶是悔恨,却无人再听他的忏悔。

☆、第四百三十四章 辞旧

苏世贤清泪滂然,满面悔恨之意。

他无声涕泣良久,这才对着陶婉如的坟冢轻轻说道:“婉如,我错了便是错了,此生并不求得到你的谅解。今日无奈冒犯,为得是不叫贱人将你挫骨扬灰。你放心,我也不敢将你据为己有,必当托个妥当人,将骨灰送到灼华的身畔,要你们母女团圆。”

苏世贤深知瑞安言出必行,随着形势愈演愈烈,他不能放任陶婉如的骨灰再被瑞安糟践,此前便告诉了李隆寿,务必要走一趟青州府。

李隆寿已经得着郑贵太妃传的音讯,晓得郑荣将军一切安置妥当,已然放下心头大石。瑞安前往西山大营,是要收拾几处的烂摊子,正值焦头烂额之际,此时当然无法顾忌青州府这边,苏世贤这计策到也可行。

翁婿两个一合计,李隆寿便假意命人往长公主府传旨,对外只说是将苏世贤宣入宫中过节,背地里苏世贤却是快马加鞭,直奔青州府老家。

苏世贤此时也是豁出去,他只怕走漏消息,连一个小厮也不带,每日晓行晚宿,赶得十分急促,终在初夕这一日夜间赶到了云门山麓。

此刻夜色渐深,远远有鞭炮声响起,半山腰的云门禅寺偶有钟磬声声,云门山麓这片梨花林间却是寂寂无人。

苏世贤连敬了陶婉如三杯,自己也借着那三杯酒攒足了力气。他走至一旁梨树上拴着的马匹旁,解下早便准备好的铁锹,慎重地挖下了第一铲。

“婉如,你不要害怕,我绝无伤害你的意思”,许多幅从前被苏世淡忘的画面竟在这一刻纷至沓来。一时是陶婉如红袖添香、一时是两人举案齐眉,一时是陶婉如送他远行,一时又是伊人缠绵病榻,咽下最后一口气息。

“婉如,我知道错了,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苏世贤哽咽难言,奋力地一锹一锹挖下去。多年的养尊处优,苏世贤早没了年轻时耕地种田的力气,不过凭着一股子意气奋力挥动那把铁锹,实在举不动了便抱着它略歇一歇。

不是没有想过雇佣几个劳力节约些时间,苏世贤思之再三,此事还是不假第三人知晓。宁肯自己多出些力,也免得瑞安再生事端。

冻土坚硬,苏世贤只挖了几锹便觉得无力,他大口喘着气,抱着铁锹瘫在地毡上,心头却有些热血涌动。

一想到此刻能真正为陶婉如做件事情,也好似从前的内疚稍稍减轻。他深吸了口气,又攒足劲立起身来,重新挥却铁锹,往着坟头的冻土深深铲了下去。

也幸得云门山麓在处偏僻,又是大年三十家家过节,无人跑到这深山野岭。苏世贤歇歇停停、停停歇歇方才挖开陶婉如的坟冢,他再拜几拜,郑重地跪下身去抱出那只福禄寿喜瑞纹缠枝的金丝楠木盒子,将陶婉如的骨灰紧紧贴在胸前。

失去了的东西方知弥足珍贵,世上最难寻的便是悔药。

苏世贤将陶婉如的骨灰抱了片刻,再极轻柔地将匣子搁在地上平铺的大红彰绒包袱上头,又低低地念叨几句,似是嘱咐陶婉如安心。

做完了这一切,他这才重又将只早备好的匣子放回墓穴,再次举起铁锨。

天际隐隐露出第一丝晨曦,苏世贤终于疲惫地铲完最后一锨土。他仔细地将陶婉如的坟冢复原,把冻土培得结结实实。这才将包袱系在身上,又将大氅重新披好。

雪落无声,被苏世贤动过土的地方很快就是薄薄的一层。要不了多久,这一片泥泞便会被法白覆盖,再也不留一丝痕迹。

苏世贤再回首展望片刻,便毅然决然地回头。

半山腰的寺庙间正有当当的钟声响起,苏世贤恍然这已然又是新的一年开始。他整理了衣襟,顺着青石盘旋的小路拾阶而上,踏着满地积雪走进了大雄宝殿,慎重地跪在了佛前。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往事如风,倶都随做恒河沙。苏世贤不求今后、但望从前,无比虔诚地感谢佛祖赐予他这么一个赎罪的机会,真切地保护了陶婉如一回。

在小沙弥的接引下,苏世贤燃了三柱香,又跪在释迦牟尼金身塑像前颂了遍佛经,这才起身重又打马悄然下山而去。

族人故旧还有几位,却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人,无人当得患难深交,苏世贤无意拜访。他以淡青幕篱遮面,催马从西门外走过,行至隆寿斋前,不无遗憾地望着店面阖得严严实实的门板叹了口气,略带着些遗憾回京。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听得外头哔哔啵啵的鞭炮声,听着小儿开心的欢笑,刘才人挑帘瞧着院中。

裹着件浅金丝棉斗篷的李隆昌粉雕玉琢,如同个精致的小糯米团子,被身着红色大氅的朱雀结结实实抱在怀中。朱雀样貌粗犷骇人,望着李隆昌的目光却极尽温柔。他替李隆昌捂着耳朵,两人正笑嘻嘻瞅着许三拿根断香去点鞭炮。

许三白面无须,瞧人的眼睛总有三分奸诈,却是世上少有的良善之辈。他此刻笑成朵团花,望着婴儿手指粗细的鞭炮有些打怵,却依旧不肯将手上的香交给青龙,那幅表情可笑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