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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同人)百年身(2)

作者: 竹下寺中一老翁 阅读记录

和琳年岁尚小,也未见过世面,低着头闷闷地不说话,一旁和珅忙不迭道:“我二人均是咸安宫学的学生,因家弟刚刚考入宫学,我便自作主张带着他在宫学内四处看看,熟悉熟悉。因想着离宫门下钥还有一刻,从这里慢走到宫门来得及,便未着急,让几位侍卫误会了。”

说罢,他便躬身行了个大礼,态度谦恭至极,让人不忍责怪。

那几位侍卫见他是宫学学生,定然也出自满洲八旗,也不想为难他,便道:“也罢,你们快些走吧,下次再遇到,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等等,”那少年竟然又开口了,“你说你们是咸安宫学的,又有何凭据?你是哪一旗的,又学的哪一科?”

和珅自然对答如流,“在下正红旗钮祜禄氏和珅,学的是汉学,这是在下出入宫学的文书,若诸位还要人证……在下恩师乃是翰林院编修吴省钦。”

“哦,”领头那人上下打量他,对旁边几人笑道:“曾有人说纳兰容若是满洲第一美男子,如今看来却又不然。”

此人话说的轻佻,可也不见有多流气,让人难生恶感。

“阿尔都此言,我是万不敢苟同。”福康安冷笑,“我满蒙八旗,从来以威武阳刚为美,何时这般畏畏缩缩的娘娘腔也敢与明相之子相比?”

和珅平生最恨的便是自己这副长相,因幼时饱遭苛待,远比同龄男子纤弱柔美,脸颊侧边竟还有颗鲜红欲滴的朱砂痣,更添了几分媚态。此刻听了这少年一番折辱,脸色不由一白,垂着眼睑掩去眼中的寒意。

一旁的和琳沉不住气,张口便是:“你与我阿浑无冤无仇,为何口出恶言?”

和珅赶紧一把把他拽住,捂住他嘴。

那少年却好似对他二人失去了兴致,径自往前走去。

那阿尔都倒是个厚道人,打圆场道:“此处无事了,你们趁着宫门还未下钥赶紧回吧。”

和琳气鼓鼓地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怒道:“什么东西,是御前侍卫了不起么!”

和珅转头便走,声音也冷了下来,“御前侍卫均是八旗贵胄,自然了不起。方才那个,更是了不起中的了不起!”

“哦?阿浑你认得他?”

和珅缓缓吐出一口气,“你平日除去温书,有些风言风语也要留意才是。你看他服饰,是个三等侍卫,可那腰牌却是乾清宫行走的腰牌!才十三岁就能当上御前侍卫,更关键的是还在乾清宫圣上身边行走,这样的人,满朝也只有一个。”

“除去皇上亲自养在身边的元后内侄,富察家的小公子,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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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和珅缓缓说完前事,福康安若有所思地看他,“你我那时就相识了?我竟毫无印象。”

和珅冷笑,“你当然不会记得我们这些小人物,以及你不是好奇为何本官如此贪财么?”

“不错,令尊早逝前是福建副都统,你也承袭了爵位……”

“呵呵,”和珅仰头将酒饮尽,“三岁时,额涅生福保时难产而死,阿玛远在福建,只好将我们托付于叔婶。阿玛在时,叔婶不好苛待,可一旦阿玛死在福建任上,我与福保顿时成了刀俎鱼肉。一瞬之间,叔婶家财万贯,而我与福保却险些被赶出家门。若不是阿玛留下的姨娘接济,好几次我们都快饿死在深宅之中。你知道饿到极致是个什么滋味么?你知道衣不蔽体是个什么滋味么?十岁那冬,我只穿着一件单衣去厨房讨些吃食,却被几个奴才好一阵奚落,饭未要到,福保又饿得嚎啕大哭……”

和珅看着皎洁月光落在杯中,眼神迷离闪烁,显然依旧不能释怀,“那时候我便立下毒誓,此生定要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定要让我兄弟二人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还要报答从自己的月例里省下银子接济我们的姨娘……”

福康安蹙眉,“怪不得先前我曾听人非议你,说你薄待叔婶,却为庶母大肆祝寿,竟是如此缘故。你与希斋相依为命、棠棣情深,也可解释为何他对你马首是瞻。”

他自嘲一笑,“怪不得他虽与我诗词唱和,弹劾起我来却一点不留情面。”

和珅酒意上来,也不想与他搭腔,自顾自道:“你我第二次见面,你总该记得了吧?”

第三章:怀才误此身

二人再度相见,却是在五年之后,彼时和珅已然娶了直隶总督冯英廉的孙女冯氏,承袭了三等轻车都尉的世爵,被擢拔为三等侍卫、补粘杆处侍卫。

比起先前他与和琳连饭都吃不饱的景况,无疑好上太多。

这日,和珅与其余几名侍卫从御景园上下来巡视,就见几名武将顺着御道一路向里疾行。

“站住。”和珅那队的领班侍卫按例拦住他们。

为首那人一回头,和珅瞬间认出了他——此人便是从前在武英殿外为难自己的少年。可如今对方官服上那张牙舞爪的狮子昭示着,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竟然便已是个正二品的武官!

那少年龙行虎步,眉宇之间满是睥睨之色,他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他们,便有品秩低一些的武官上前解释,“好叫诸位知道,我等是从金川回来的功臣,皇上要在养心殿召见我等,此为诏令。”

和珅心头一震,这般得志的少年,满朝文武他也只能想起一人——孝贤皇后家的福康安。

冤家路窄。

福康安似乎也已留意到了他,瞥了眼他的服色似笑非笑:“阿尔都,你魂牵梦萦的那个美人在这儿呢。”

阿尔都愣了愣,定睛看了看和珅,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你了。怎么,读完宫学了么?可参加了科考?”

这阿尔都虽是个老好人,讲话也从不过脑子,假设和珅真的科考中举,以他满洲正红旗出身,何苦回宫里做侍卫呢?

和珅心中苦涩,面上还是一贯的和柔谦逊,“下官不才,己丑年考的科举,可惜名落孙山,让大人们见笑了。”

满人尚武,本就不如汉人在诗书中浸淫千年,落第也是常事,阿尔都笑着勉励道:“你且好好办差,日后自有你的前程。”

他这话说的很是托大,可他们这些一开始就能做御前侍卫的满蒙青年个个出身八旗勋贵,眼前这阿尔都的祖父仿佛就是个不入八分辅国公。

和珅点头称是,阿尔都又问道:“你可娶妻了?”

和珅闷声道:“下官亦是乙丑年娶的妻。”

“哦,娶得是哪家的格格?”

“内务府汉军镶黄旗冯氏。”

阿尔都仍觉得有些陌生,一旁福康安不耐道:“怕是和冯英廉有些瓜葛,以及阿尔都,你是活的不耐烦了么?皇上还在等着呢,你与他啰嗦个什么劲,误了时辰,是砍你的脑袋还是砍我的?”

阿尔都赶紧噤声,福康安又看了和珅一眼,“一副好皮囊,再加上张巧嘴,爷看你日后前途无量,只小心做人,莫行差蹈错的好。”

说罢,也不待和珅反映,便带着几人匆匆走了。

此时众人看向和珅的神情已有些异样,因他平日里就和柔处世、上官没一个不喜欢他的,如今竟又认得福康安这般人物,可见其是个攀惯了高枝的,不少人神色已带了些嫉恨鄙夷。

和珅咬了咬牙,心中酸楚愤懑嫉恨可是三言两语能道得清的?可一看周遭众人看热闹的神情,云淡风轻地笑道:“从前在咸安宫学见过那位爷,不过匆匆一面,竟还能记得我,是我的福分。”

众人一阵戏谑的大笑,继续巡逻不提。

和珅忍不住回头看了福康安等人远去的身影,举头看看紫禁城四方天上密拢而来的乌云,陡然之间想起从前在宫学时,先生们勉励自己的汉诗。

那日晚上回去,他将自己锁在书房里,将李太白那首上李邕反反复复地誊抄了百余遍——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