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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祸(9)

有天晚上我在房间里看书,阿奇来敲门了。我打开了门,她拿了两个高脚杯和一瓶香槟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说:“只有这种六十块的酒卖了,你将就跟我喝一杯怎样?”

我觉得可以,于是她倒了满满一杯给我,差点把泡沫洒出来。

她抿了一口杯里的香槟,说了声好喝,扭过头来问我:“你要不要问我要搬到哪?”

“不想。”我干脆地说。

“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她说。

我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难过,说:“去哪?”

“我也不知道。”她咧开嘴笑了笑。

我凑近杯子大大了喝了一口,说:“少来了,都成老娘们了还玩流浪。”

她嘿嘿笑,把手指浸在酒里,又放到嘴里舔了一下,转向我说:“你有被抛弃的经验吗?”

“感情上的当然有,我喜欢的男人不是都受得了我的。”

“我说的是被你信赖的东西抛弃。这个东西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环境,也可以是你习以为常的生活,这样的抛弃,突然间被扔到陌生的大街上,周围的人一个也不认识,这样的体验你可有过?”

我想了想,说:“现在,此时此刻。”

她看着我,叹了口气,过了半响说:“我这个不算。我是,怎么说,没有办法。”

“你现在说的话怎么那么象我对男人说过的。”

她低头,不理我,继续说:“我有过一次被抛弃的经验,长这么大记得最清楚的一次。那一年,我20岁,刚刚来到这个城市,借住在我哥哥家。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还有个哥哥也在这个城里。有一天,他们发现我在悄悄和一个女孩搂抱。于是,你可以预见到的,他们认为我是一个变态,一个可怕的病菌传播者,第二天,我被告知必须从他们家搬出去。”

她若无其事地笑着,继续说:“我搬了出来,这没有什么。可这种感觉一直象块洗不掉的污渍一样残留在心里深处。慢慢慢慢的,我就像一颗发霉的苹果,开始腐烂的只是一小块,然后逐渐变成一大块。”

“遇到你的时候,我大概已经烂到芯里去了。可是,”她斟酌着字眼,说:“我看到你就像一个齿轮看到和它相配的另一个齿轮一样。我知道你,”她咬着嘴唇:“不是理解之类的废话。事实上理解只是不同类型的人为了不至于相互敌视才出现的托辞。我跟你,却是,知道。我知道你,知道你心里跟我类似的那种病症,至于怎么知道的我也不清楚,但是,在我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就知道这一切。”

我也笑了,点头说:“是有这么一种感觉。”

“我心里别无他想,一心一意要跟你这么一直呆下去。呆到什么时候才算尽头之类的,我根本没想过,也不想去考虑,你明白吗?”

我叹了口气,怎么会不明白呢。

她接着说:“可是,事情慢慢发生了变化。究竟从何时开始的,我不知道,但那天,我们一起看到的那场车祸,却让这种变化逐渐明确下来。”

“那天看完车祸后,我脑袋里一直在想那个死掉的男人。准确的说,是在想那个男人的那种死。我仿佛能感同身受他临死前那种焦灼和绝望。我觉得,那种置人于死地的窒息好像会传染开一样。这里,”她指着自己的心窝:“有个零件嘎崩一声断掉了。”

“于是你失控了。”我说。

“对,”她承认:“我失控了,为什么会这样?我问自己,用最理性的探照灯照射心里每一丝显现的想法。但是,扫描的结果是一无所获。后来我想,这也许只是因为一粒宇宙微尘出了差错,它在不应该出现的空气漩涡中出现,于是影响了打在那个男人脸上的雨点倾斜度,致使他产生错误的判断,才会和卡车相撞。因为这个相撞,两个司机才会根据本能做出各自的反应。可是,我刚刚说过,那个时空已经因为一颗微尘发生了变化,于是,所有的合理的反应只能导向不合理的结局:摩托车司机掉进了下水道井里,而货车司机发生翻车,把整车黄泥巴把那个男人埋在井下。然后,在我到达现场的一霎那,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同样的频率又发射在我的身体。”

“我平时用来运转情绪的那座机器,如果比作一台制作复杂的时钟的话,那么车祸中被活埋的男人,就象往这座时钟的链条里扔了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子,作用正好可以打裂其中一个零件。但是,整个机械过程却因此而发生了故障,好像机器运转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紧张,伴随着呼呼的风声,这座仪器开始散架。先是一个螺丝掉下去,然后又是一个,然后又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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