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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仙(4)

曲陵南一听“乖宝”一词自他娘樱桃小口中蹦出便深觉不妙。在其有限的经验中,每回娘亲喊乖宝,都要她做些莫名其妙毫无用处的麻烦事。

好比将头发分成两半往头上堆容易被树枝挂到的发髻;逼着她穿针引线,不缝衣裳,倒往那布上绣些不利于行,容易勾烂的花花草草;还有把好好的衣裳硬要拿花瓣挤出的汁来喷洒,搅和得曲陵南蛰伏山林时隔着二里地便被飞禽走兽识破等等……

诸如此类的事层出不穷,几年下来,小姑娘心中有杆秤,乖宝一出,她娘就得要让她头疼。

曲陵南挤出笑容,仔细掰她娘的手,不敢使劲,怕一不留神得把那葱管般细白的手指头掰疼了,小心道:“娘,您慢慢说,我听着咧。”

“你长大了,可万万不能无媒苟合,哪个男子要碰你,禀告天地祖宗,三书六礼,少一样皆不行!”

曲陵南弄不懂三书六礼皆为何物,但她听明白了她娘的意思,就是待她长大,若有男子想与之睡一起只怕很有些麻烦事要做。

然对一个小姑娘而言,成长遥遥无期,她娘纯是杞人忧天,且跟人睡一块有甚好,曲陵南自来只睡惯自家床褥,要她分一半给旁人,哪怕给她娘亲,曲陵南都不乐意。

故当她猫着身子缩在傅府厅外花丛内时,小姑娘真心实意地替她未曾谋面的爹烦忧,分半张被子与人,这等事做一次两次便罢,若天天年年如是,还不如一早死了的好。

那就别便宜旁人,让自己一刀劈了算了。

曲陵南摸了摸腰际的小柴刀,面无表情扫过往来宾客,暗暗比较从哪伏击比较好,她于狩猎伏击一道全是自己日观飞禽,夜观走兽琢磨出来。说穿了无什么奥妙,惟耐性二字而已。蛰伏半宿,全力一击,一击不中,全身而退,再谋其他机缘。

她没杀过人,但这些年打猎易物全靠她一人,如何一刀毙命,剥皮剔骨,小姑娘做得娴熟,想来宰人也不过如此。

只是这满堂宾客,哪个才是她名义上的爹?天道循环,皆有定数,她爹欠她一笔债,旁人可没有。

万不能杀错了。

曲陵南顺了一只外酥内软的点心,躲在一丛繁茂的灌木后头,她小心地用前排牙齿咬下点心,含在嘴里待软乎了再咀嚼咽下。这点心也不知道叫啥名,外皮有好多层薄脆饼皮,内里却包着甜糯的红豆沙,曲陵南吃着觉得不错,想,看来名义上的爹日子过得好,福享得多,住的宅子够宽敞,女人没拜天地的倒是睡了不少。

就算死了他也不亏。

此时唢呐鼓乐齐鸣,人群骚动,礼官高喊:“花轿到~”一时间众人皆涌向门前。傅府内外点了无数灯烛,照的明晃晃若白昼,一片刺眼的红中,一台大红花轿稳稳停在门前。

曲陵南猫着腰,仗着身手灵活左拐右拐,借着人群重重望过去,正见一男子一身红衣,姿态潇洒自骏马上一跃而下,他年纪不轻,然剑眉星目,玉面琼鼻,端得是位美郎君。

倘若只是相貌好,倒也罢了,然此人眉梢眼角,举手投足,,皆有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之气,七分的容貌撑足了十分,还有二分尚在衣饰装扮上,头戴玉冠,衣角绣样,腰带悬璜,皆是浑然一体,明明富贵满身,却偏偏有说不出的雅致俊逸。

曲陵南皱着小眉头正眼端详此男子,自鬓角脸颊到鼻端发梢,不放过一丝一毫细微末节之处,然后她点点头,确定这个男人就是人称傅半城的傅老爷,名讳上季下和,也即是她名义上的爹。

此光景间却不知为何,曲陵南脑中回想起她娘临终前那几天,昔日的美人躺在床榻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云鬓枯萎纷乱,双颊耸起眼眶深陷,然一双欲说还休的含情目,却仍然捧着一块玉佩又哭又笑。

她说的最多的还是这个男人。

哪怕亲生的孩儿就在跟前,可娘亲满心满眼还是想着这个男人,曲陵南记忆中,就没娘亲抱着她娇宠的情形,就连她偶尔摸着曲陵南的脸,自眉峰摸到嘴角,抖着手,含着泪笑,说道也是这里长得像他,那里长得像他。

每逢这些时候,小姑娘均木着一张小脸,小时还曾想过,有这样的娘还不若做山野间的豹子老虎的孩儿。可渐渐大了,小姑娘却默默忍下了她娘的荒唐。倘连羊羔都晓得跪乳,乌鸦都晓得反哺,她实在没什么好埋怨。

曲陵南甚至想,若早知道娘亲去得这么快,自己一定天天啥也不干,只蹲在她娘跟前仰着脸让她随便瞧随便摸,她爱哭便陪她,她爱笑也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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