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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良(18)

“多大的银锞子?”阿美问道:“我都没看真。”

周幸摊开手掌给众人看:“我不大会掂量,不过这个估计也就半两。”

“啊?”阿宁叫道:“果真小气!”

周幸乐呵呵的道:“横竖是白给的,我还赚了韩中丞一本字帖。那个才值钱呢。”

“那是,难得的体面。”阿美笑道:“有这一句赞,日后出去弹唱也攒点人气。这就是我们跟着姐姐的好处了,不然若论技术,自是比不得他们从小学的,也就是仗着脸熟罢了。”

周幸想的却是,听说韩亿最是怜老惜贫,没准以后脱籍可以去求他呢!老女伎脱籍这种顺手的勾当,对于官员来讲,应该不费事吧?唔,到时候再说,横竖在这里,遇见官员是常有的事,千万不能急功近利。

这厢是一团欢喜,谢小郎却憋屈的要死。灰溜溜的从教坊司回来,跑到房里一顿打砸,碎了好一地的瓷器!边砸边骂:“那个老杀才!老匹夫!那小婢的字,哪里比我好了?才豆芽菜大的小婢就移不开眼!呸!还御史呢!说话跟放屁差不多!”

却不想谢大娘谢如恒抬脚进门,听到这话差点一跟头跌到地上,气道:“大哥这话好糊涂!怎能如此辱骂朝廷命官?若是谁宣扬出去,我们家如何是好?”

谢小郎却一脸鄙视:“你怎么到了东京,却畏畏缩缩的了?”

谢如恒没好气的说:“东京城里随处都是贵人,我们家又算什么人物?你当在老家呢。”

“什么什么贵人!”说起这个就来气:“女伎都不让人摸,呸!什么阿物儿!”

“……”谢小郎被打之事举家皆知,合着她哥还惦记着那个女伎。谢如恒忧郁了,深深觉得当时爹爹决策错误,愣是把哥哥丢在乡下呆傻了。小地方的女伎不比京城,统共没几个官,又怕老无所依,自然是逮着有钱人就好一顿奉承。可东京是什么地方?谁看的上谢家这几个钱?如此张狂,日后必定惹祸!却也知此刻劝说定不中用,默默退出哥哥的院子,对身旁的女使道:“去问问爹爹可在家,如若不在,便叫外书房的看着,待爹爹回来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①耆卿,奏是柳永的别称。老纸万万没想到一手(蟹)狗爬的字,居然也可以口掉!!!!

☆、家经

这谢家原是茶商,乃东京诸多茶商中的一员。彼时施行茶叶专卖,即茶园国有。然而政府毕竟不愿意出人力物力去管理,实际上的形式还是类似于承包制。跟后世的盐引一样,茶叶也是要引的。得到引的方式十分先进,乃由商人将粮食运到边境,边境则给予茶商报酬。报酬分为三部分:钱、犀牛角香料等珍贵物资和茶引。边境与边境也不同,靠近敌国的一线,乃重镇。他们是必须必须保证物资充足的,所以他们得到粮食后,会直接把三种报酬给予商人,称之为“博籴”。第二种乃“便籴”,不是直接结算,而是回京城结算。不单如此,钱也不是国库的钱,而是交通不发达处国库暂存的钱。茶也比较差,只不过是末等的茶引罢了。第三种是“直便”,就是运钞队,运完之后回京城拿钞引与货物。谢家便是第二种的“便籴”。

虽说不管哪一种,都需要长途跋涉。这年头各色行业相比于后世都十分落后,乃“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但后两种明显苦逼过前一种,特别是第二种还得多一个地方磨牙,要知道我国自古以来官僚主义作风绝壁很虐心!谢家虽富,也不过是夔州永安当地的首富,在京城不值一提。便是此时茶商盐商巨富,那也只针对普通人而言。殊不知茶商还分等级呢,怕也只各行的行首能在这东京城里抖一抖罢了,要说与教坊内的情况也没什么差别。这谢小郎名唤谢威,乃谢家几代单传的独子,自幼娇惯,又在永安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横惯了,哪里知道京城的水深!

而谢家长女如恒又有不同。因谢父常年在外,又有祖母在家,便把妻儿都安置在老家。直到谢家祖母离世,儿女渐大要说亲,才把妻儿接到京城。如此,家中有老人要照看,有田产要经营,有奴仆要监管,恰似一团乱麻。谢母廖氏是个绵软性子,又只得一子,竟万事不理、只管百般照看独子谢威的起居。祖母年老,母亲无能,嫂子还不知猴年马月进门,谢如恒只得小小年纪担起家业。外头生意且不需照管,然内宅的确尽在她手,连谢父的几个婢妾都退了一射之地。管的事多了,见识自与兄长不同。她原就早慧,又常年与父亲通信汇报,比兄长懂事十倍不止。如今见兄长如此不明事理,心下大恚①,待得知父亲在家,直往外书房寻去,各行各业都不能没有了后续之人,女子存世艰难,娘家如此不济,便是嫁了也难以善终!

不想才踏进外书房,却见父亲案前堆了一尺高的账目,谢父正运笔如飞,算盘打的震天响,把谢如恒那满腹牢骚震的无影无踪。

谢父见爱女进来,笑道:“大娘可要来替爹爹算账?”

谢如恒暂把心思收起,温言笑道:“嗯,我打算盘,爹爹只管记,怕要快些。”

谢父早知女儿能干,把算盘一推,父女俩一人写一人算,待算完时,看一眼刻漏,方才亥时不到。谢父两鬓已经隐隐有了白发,每日如此大的计算量渐渐吃不消,今日有女儿帮手,才觉得轻松了些。又想起女儿初进门时脸色不好,便问道:“你特来寻我,可有事?”

谢如恒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父亲为妙。便道:“是大哥,一年大一年小了,如此不经事,该如何是好?女儿虽会写算,到底不是男儿。”一长一短把谢小郎闹场教坊司的事复述了一遍。

谢父叹口气:“若你们兄妹倒调一下,我便死也瞑目了。”

谢如恒听此话不祥,心中一酸,忙道:“爹爹切莫乱说。”

谢父没接这话,苦笑道:“自来‘长于妇人之手’实非幸事。只是自你祖父起攒了点本钱,我与你外祖手下挣下这个营生,到如今得了这份家私。为父常年要亲至边关,便是知道,又能如何?况如今他也大了,三岁看老,早定了性。我亦心焦此事。为父无能,让你也跟着操劳了。”

“爹爹……”

谢父一抬手:“我赚的钱财虽不多,也嫁娶无碍衣食无忧。这世上没有不败的家族,我只求别一败涂地,如今看来,只好替你找个厉害的嫂子方能辖制,待到那时,怕……我儿委屈!”

谢如恒摇头:“女儿又有什么委屈的呢?”

谢父道:“总要把你先定了人家才好行事!”厉害便喜欢争,女儿掌家这么多年,难免被新妇忌惮,还是分开的好。

谢如恒听到这话,两颊绯红不语。

不想,谢父话题一转:“来人,去把那孽障拿来!我要行家法!”

谢如恒一惊:“爹爹!”

谢父道:“无能还可挽救,如今横行霸道,怎么死都不知道。今日非让他长个记性不可!”说着竟下定了决心,要死捶败家儿子一顿。不多时谢小郎谢威被家下人领了来,谢父也不喊他人,直接拿过板子就一顿狂拍。打的谢威鬼哭狼嚎,谢母是急的团团转,心里把女儿好埋怨了一番,却也不敢说出来。谢父打完,谢威便晕死过去。霎时间谢家抬人请大夫,鸡飞狗跳闹至天明才罢。

这厢周幸得了好,一夜好睡。次日才起床,韩家仆下已经将字帖送到。打开一看,原来是唐朝大书法家虞世南的《孔子庙堂碑》摹本,观其质量,真真别处难买的好物!竟舍得送给自己,周幸瞬间就为昨夜想利用韩亿脱籍的心思羞愧,人家一片真诚待自她,她却只想自身好处,不去想着如何报答,着实不该!默默的把字帖收好,从此在书法一道上更加用心了。

展眼到了八月初二,又是教坊探亲的日子。周幸没想到她娘竟然又来了!而且巳时这么早就到了,必定是坐车来的!一路急赶至接待处,心里碰碰直跳,生怕周娘子带来的是什么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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