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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计其庶(464)+番外

桌上的信件慢慢晾干,陈凤宁把信塞进信封。书房很安静,江西飞速发展,人才紧缺到难以形容的地步,得用的幕僚与属官都异常忙碌。因此陈凤宁除去开会,绝大多数时间只能独处,与过去的前呼后拥形成鲜明的对比。江西地界上,他的权威在丧失,渐渐的移到了庭芳处。如果说一开始祖孙二人只是政见略有不同,到今日已成利益之争。

陈家人几代的积累奋斗,他自己历经艰辛,才得的封疆大吏,轻轻巧巧的落入旁人手中。那个人还不是自己的孩子,陈凤宁心中的愤懑愈积愈重。若说他还能忍,王田则是决计不能忍了。陈凤宁睁开属于老人的混浊双眼,他可以退,但不能让庭芳真的断绝了子孙的前途与钱途。

江西诸人各怀鬼胎,旧的利益集团覆灭,必然留下空洞,以待填补。这些空缺都掌握在庭芳手里,才使得庭芳门前车水马龙。陈凤宁对庭芳毫无反抗之力,但庭芳亦非无敌。

庭芳是江西的土皇帝,在江西的地界上为所欲为。但将来呢?每一个圣上都想天下王田,可做不到。他害怕的不就是庭芳也许能做到么?

皇权的支持与丞相的手腕二者结合才可实现屠尽天下豪强的王田,若福王不支持庭芳了呢?

磨墨,提笔。陈凤宁又写了一封长信。身处官场,他不可能单打独斗。他在中枢必有势力,最大的靠山叶阁老亡故,但亲朋故旧遍布天下。绕几个弯,总能寻到靠近福王的机会。

拥有兵权与手腕的庭芳,真的不会反么?福王真的一点都不疑惑么?便是福王天真如此,三人成虎,他的目的总会达到。卸磨杀驴才是帝王的心胸。在卸磨杀驴的过程中,他作为缓冲与迷惑,必被重用。一经上位得到了中枢的权利,许多事就不是由人摆布,而是可摆布他人。一举双得!

忽然,陈凤宁轻轻笑了一声,四丫头,你还是太嫩了!

商业与农业最大的区别,便是不可闭门造车。如果命好生在交通枢纽,那是天上掉金元宝;如果命不好落在犄角旮旯,想要发展就得付出很多心血。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各类粮食、棉花、蚕丝甚至酒都在此间交易。庭芳此刻去谈生意已是有些晚了,幸而今岁也不曾有多少出息,主要为的还是来年。

出差的事儿已经有些久远,上回还是去大同,陈氏替她收拾的行礼。如今有几个能干的丫头,倒无需她操心琐事,现要考虑的是带谁去江苏。水路上有徐家临时组建的队伍和商户自发形成的武装团,水匪不大愿意招惹这种成规模的,投入产出比很不划算,但保不齐就有饿极了或眼瞎的新手,乱拳打死老师傅,没处说理去。因此比起行李,显然人手更加重要。

徐景昌提议道:“君姑娘与你同去,她虽生的有些黑,梳了妇人的发髻,旁人只当你有个脸黑的仆妇。寻常人不大防备妇人,她又机敏,出门在外很是得力。”

翠荣忙道:“郡主,带上我去。”

徐景昌抬手阻止:“不要带丫头。”

翠荣怔了下,庭芳却是听明白了,郑重的点点头。出门在外小心为上,万一有事,身边有丫头,舍了有些不忍,不舍全是累赘。想了想道:“一省卫所那么许多,一日多少有二三十桩事,周毅怕走不开。借个人与我带走,双拳难敌四掌,便是我与子墨乃绝世高人,来二百人累也累死我们了。”

徐景昌道:“自然,还得带上亲卫。我让王虎挑四百骑兵,护送你来回。”

庭芳道:“王虎亲自带队?用不着吧?能指挥四百人即可,不若带上游击将军杜正祥。”

徐景昌道:“四百人不多,不是韩广兴与蒋赫时时有异动,恨不能叫你带上千把号人去。你身份不同,江西的桩桩件件都要你过手,将来或还有天下事需你操劳。我知你必然要走这一趟,许多事旁人无法代劳。”说着伸手抚摸了下庭芳的脸颊,“我更想陪你去,护着你,哪怕有风险,生死相随亦不算惨烈了。”

庭芳嗔道:“哪有你这般不管儿子的父亲。”

徐景昌没有接茬,严肃的道:“我们已不可能一同出门了。你管政务,我管军务,二者合一自是更好,实在不行……”徐景昌深吸一口气,“乱世之中,不吉利的话不是藏着掖着便可混过。咱们俩不能被一锅端了,至少得有一个活着才可保证政令的延续。除了呆在南昌内,我走你留,你走我留,别无选择。”

庭芳点头表示明白,就如帝王御驾亲征绝少带上太子一样,最高指挥得有备选,否则人心惶惶,好事都能办坏,何况刀尖上跳舞之时。徐景昌思虑越发周全,已非吴下阿蒙。庭芳有些难以形容的情绪,她的师兄长大了啊。

“此去淮扬……”徐景昌顿了顿,道,“沿途情景得细细察访。知德全不懂军事,只能看看民政。将来我们北上,借你的眼瞧瞧,到时与我一些高见。”

庭芳道:“我们与江苏必有一战,长江下游得牢牢握在手心,否则你前头出兵,后头被人截了补给线路,顺利也就罢了,途中遇见起义军打得一二月,朝廷可养不起。”

徐景昌道:“也不能把后方留在孤岛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江西便是我们的青山,不到控制长江时,殿下再着急,我们都是不能动的。”

“所以我与刘永年,谈的也就是明年的生意。”庭芳无奈的道,“后年就得打了。”

徐景昌笑道:“不尽然,也不只见刘永年一人。他倒下了,种棉花的依旧种棉花,养蚕桑的依旧养蚕桑,再乱的世道都少不了商贾的踪影,你前日与任先生讨论的想法我看就很好。将来大一统时,顶好的引着百姓各施所长,各地景况不一,所产皆不同。许多东西远处运了来,比本地自产还便宜,商户逐利,四处奔波,所到之处那些个提供衣食住行的立刻就盘活了。”

庭芳道:“何止,马帮、船队生意好,他们天南海北的来,所赚之前捎回家去,还能刺激当地经济。天下皆为一盘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好的事儿传得快,好的事儿也不慢。我可还指着有朝一日王田里连三成都不要,种田的无需缴税呢。”

徐景昌问:“能做到么?”

庭芳道:“不知,试试吧。有那一天也是咱们老了之后了。”所有的工业文明都饱含了血腥,工业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他的最初发展离不开农业的哺育。后世常有人管中窥豹的去说只有中国女性自杀率高于男性,中国如何如何歧视女性。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之前为了工业发展,农民牺牲良多,最累是他们,最苦也是他们。当年不知有多少人对吃国家粮的工人羡慕嫉妒恨,就是因为工人虽劳累,所获却比农民多的多。那种极端的压力下,相对弱势的女性所承受的就更残酷。后来的新农合与农村社保,都是国家对之前牺牲的补偿。那是精英成群的兔子团伙,尚且只能先用农业保工业,庭芳是不得不对着答案抄,因为没有更好的路了。

徐景昌把庭芳揉入怀中,手臂不知不觉的用力收紧,似有千言万语想倾诉,又似无话可说。庭芳回抱住徐景昌,离愁别绪无可避免,唯有彼此珍重。

为了安全起见,庭芳一个幕僚都没带,所有的斗智斗勇全凭自身。一行人在码头上替庭芳践行,颇有些壮观。姜夫人数落道:“你的性子也不知像了哪个,你娘静的连房门都不肯出,你竟是脱缰的野马,没你不敢去的地界儿!清哥儿才一岁,你就舍得撇下他出远门,我告诉你,他回来不认得你了,可别怨我没提醒过你。我可是不会在他跟前念叨你个没良心的!”

庭芳忍着笑,中老年妇女表达关心的方式真是千年不变,明明是惦念,偏要说成抱怨。在南昌居住一年,与姜夫人关系颇为和睦,但要引得姜夫人一把年纪亲自相送还是沾了徐清的光。庭芳朝姜夫人脸上香了一记,又亲了亲徐清:“我冬天就回来了,到时给姥姥捎几块云锦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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