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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计其庶(493)+番外

庭芳顿住,四目相交,小乞丐的头发与衣服板结,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瘦削、憔悴、脸上泛着濒死的青灰,可是却异常的熟悉。

“四姐姐……”

一声轻呼,好似炸雷。小乞丐的眼中泪水滑落,把墨黑的脸冲刷出了两条痕迹,浑身湿漉漉的,不用靠近都能感到冰凉。庭芳难以置信的蹲下:“小七?”

庭芜的脸绽开了笑容,她的手在庭芳的袄裙上留下污浊的印记,不好意思的放开。庭芳的脑子嗡的一声,随即伸手到庭芜的腋下,轻轻松松将她托起,转向,背上后背,往医馆狂奔!

庭芜被颠簸的有些难受,可是心里好暖。她一瞬间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她历经千帆,就是想再见她四姐姐一面。那个拉着她的手,把她牵出幼年迷障的四姐姐;泼辣无比,肯冒着得罪嫡母风险胖揍陈恭给她出头的四姐姐。她想念她的四姐姐,想念把她的思绪带离了四角天空,敢想山高水阔的四姐姐!

庭芜低低的笑着,在庭芳坚实的后背上,眼角的余光掠过了人头攒动的店铺,掠过了色彩缤纷的路灯罩,掠过了幼年折磨的她醉生欲死的计算停留时间与车流量关系的红绿灯。夏波光所云的盛世繁华,就是眼前的景象吧?她家姐姐们真棒!

笑完,心中又生出了无限的悲伤。不问缘由,不问来路,四姐姐背着她奔跑的方向,也不需要猜测。她是如此的照看姊妹……庭芜又忍不住哭了,哽咽道:“四姐姐,我杀了六姐姐。”

庭芳的脚步一顿。

庭芜的心底一片冰凉,四姐姐果然生气了。停下的奔跑再次启动,庭芜哭泣着道:“四姐姐,我姨娘害死了小八,对不起……对不起……”

庭芳早已知此事,沉稳的声音响起:“不怪你,别哭了。”

庭芜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四姐姐,我害死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我杀了冯爽,用姨娘杀小八的方法……我杀了六姐姐,只因她阻止我逃跑……我就……我还害死了安十三,他喜欢我,我利用他逃跑,他为了救我死了……四姐姐,小七变成了坏人,小七是刽子手,是杀人犯……四姐姐,对不起……”

街上的行人太多,拐入主干道后,庭芳无法再跑。君子墨在前开道:“让让!让让!”

庭芳的速度降了下来,干净利落的道:“如果有愧,就好好活下去,将来去赎罪。”对满腹愧疚的人温言相劝,不如指明方向。

庭芜没听明白,她陷在了自己设置的死胡同里,只问:“四姐姐会讨厌我么?”

庭芳斩钉截铁的回答:“不会,四姐姐永远不会讨厌小七。”

庭芜破涕为笑:“真的?”

“嗯,真的。”庭芳坚定的道,“不管小七做了什么,四姐姐都不会讨厌的。”

圈在脖子上的手紧了紧,庭芳听见了耳边的笑声,如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清脆。

一阵从未感受过的疲倦袭来,庭芜的眼皮开始下沉。她用力的睁开,极近的距离,只看得到庭芳的侧脸与长长的睫毛。用脸去蹭了蹭,好软,好暖。

庭芜用尽全力的挨着庭芳的脸,冬日里厚重衣服阻隔了其余的地方,唯有两个人的脸可以肌肤紧紧相贴。温暖从脸部传导到了全身,庭芜恍然间回到了许多年前,斑驳的阳光照进了屋内,尘土在光束中纤毫毕现。她与陈恭一左一右的坐在庭芳身边,眼前是小鳄鱼的计算架。永远写不完的数学作业,摆了满桌,恐怖至极。

陈恭欠扁的声音响起:“我的四姐姐!”

庭芜气的浑身发抖,全身的毛都炸开:“是我的四姐姐!”

“我的!”

“我的!”

“是我的!”

“是我的!”

庭芜睁开眼,赌气的问:“四姐姐,你是不是我一个人的四姐姐!”

庭芳的声音依然利落,只有一个字:“是!”

庭芜彻底满足了,她用黏腻的声调的背了一句诗:“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我见到了,真好。”,而后嘴角微微勾起,在甜蜜的梦中,沉睡。

庭芳停下了脚步,君子墨道:“怎么了?”

庭芳颠了颠庭芜,道:“没事。”却是没再往前,而是掉头往回走。稳健的步伐看不出异常,君子墨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追上。

回程很长,又很短。进到屋内的庭芳只吩咐了一句:“烧水。”就不再言语。她把庭芜放下,紧紧抱在怀中。恶臭刺激着庭芳,提示着她庭芜所遭的磨难。手揉着庭芜结块的头发,庭芜却再也不会露出乖巧的笑。

小七你个傻孩子!我怎么会讨厌你?你怎么会害怕我讨厌你?你若真有那样坏,就不会在雨中不敢近前!

庭芳拂过庭芜微微翘起的嘴角,太容易满足的小七,姐姐宁可你的张扬跋扈从未改变!是我的错,我把你教的太天真,把你拐去了末路。庭芳呜咽着,泣不成声。

小七,小七,小七,小七……活过来……好不好?

姜夫人接到信,急急赶来。庭芳已镇定的指挥丫头们抬水,替庭芜洗漱装裹。只通红的眼睛掩饰不了哭泣的痕迹。姜夫人不曾见过庭芜,陈氏信中也鲜少提及,自是没什么感情。可年仅十五岁就命丧黄泉,难免叹息。

看着庭芳找了把大剪刀,把结块的衣裳剪开,将庭芜整个人放入浴桶中。再用香皂一次一次的洗着乱蓬蓬的头发。谁也不知道,庭芜一路上经历了什么。庭芳只是认真的,一遍一遍的清洗。香皂变的扁平,庭芜的头发上才打起了泡泡。揉搓,用水洗净。拿出梳子,从下往上的拆着结子,一点点梳理着。

许久许久,庭芜的头发才变的服帖。身上的污浊洗净,白皙的皮肤上交错着鞭痕。姜夫人的眼圈登时红了,庭芳却再哭不出来。她陷入了回忆,扎着双丫髻的小七,悄悄指着庭瑶的发髻道:“四姐姐,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梳那样的头发。”

“等你长大。”

“长到多大呀?”

“女子十五而笄,你十五岁就可以梳那样的头发了。”

“十五岁啊?还有好久。”

“到了你十五岁,就觉得还是小时候好了。”

“才不会!”庭芜吐吐舌头,“长大才是最好的!”

庭芳没想过自己一语成谶,比起长大后的颠沛流离,小时候的温柔乡令人迷醉的不愿醒。拿大手巾擦着庭芜的头发,唤来豆子:“我不会梳头,你替她梳个漂亮的发髻,你见过的,最华丽的那种。”

豆子默默接过梳子,动作轻柔的替庭芜梳着头发。翠荣搬来了妆奁,翠华抬出了首饰箱。几个丫头手脚悄无声息的把庭芜打扮停当。脂粉修饰了病容,姜夫人发现庭芜的模样与庭芳像又不像。很漂亮,也很婉约。

云锦制成的衣服层层叠叠的换上,乌黑的发髻上插满了金簪。庭芳再次把庭芜抱在怀里,待放手时,便是天人永隔。庭芳不舍得,从七岁到十岁,整整三年,小七都是她带着。一点点的教授,一点点看她成长。聪明绝顶的小七,人见人爱的小七!庭芳的喉咙肿痛,她恨急了这个乱世,恨急了疯魔的帝王。她的小七才十五岁,理应无忧无虑的十五岁,还是个孩子,那么小,那么小……

姜夫人叹了口气,默默退出去操持起了丧事。至晚间,才搭起了灵堂。庭芳把庭芜抱去了床板上,素白的灵堂中,庭芜盖着锦被,嘴角的笑意还未消失。庭芳怔怔的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学着庭芜笑了。捏了捏庭芜的脸,已是僵直,笑容是她留在人间最后的印记。真可爱!

“如果有来生,心思不要这么重。杀人放火金腰带,你才到哪儿呢?”说完,庭芳又沉默了。能从京城一路飘荡到江西,庭芳知道,庭芜有一万种方法活下去。

不拘卖字、卖画、卖才艺,乃至卖笑。千里迢迢,或对寻常女子而言是漫漫长路看不到尽头;但对庭芜而言,又有何惧?冯爽,是白娘子教忠王的名字。窦洪畅与苏成早已死了,冯爽的亡故,会让白娘子教陷入无休止的混乱厮杀。用盐水杀人,可见预谋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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