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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穿越女的倒掉(42)

云秀:……

她拿着契书,只觉得脑中空空……她只是要兑钱而已啊,怎么这就能签了?!

买一个人,竟这么随便吗?

她骑虎难下,便看那女孩子,求助般问道,“……你怎么想?”

那女孩子望一眼自己的母亲,随即失望无助的深深叩下头去,道,“……愿听恩人差遣。”

那女人见无旁的枝节,便主动上前接了云秀手上契书,提笔画押。云秀见她握笔姿势虽笨拙,但确实能写自己的名字,可见也粗通文墨,出身应当不至于贫困到要卖儿鬻女。再想想她四婶所说世家公子出门一个月便能花出一百贯去,忍不住又提醒,“区区六贯钱而已,你可想好了!”

那女人似是挣扎了片刻,但不知想到什么,到底还是沉寂下来,点了点头,“您只管差遣她,给她顿饱饭吃,妾便感激不尽。”

她垂着头,慢慢的将钱收进包袱里,背好,站起身,向云秀和女冠子各屈膝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反倒是女孩子泪水一行行的落,忍不住又追出去,叫了一声“阿娘。”

那女人回过身来,竟怔怔的落下两行泪来,仿佛此刻才想起该怎么当娘,“别挂念家里。手脚勤快点,别事事都要主人吩咐……”说了几句便说不下去,干脆不再言语,扭头加快脚步走开了。

云秀跟到门外,看她们分别的情状,只觉心里憋闷的难受。

那女人背影已消失在山门外了,云秀便吩咐人送小姑娘去洗漱、用饭。

这一日云秀约了十四郎碰面,问了问时辰,见还有些空闲,便决定先弄清楚眼前的事再说。

小姑娘已换好了衣裳,温顺的跪坐在她房间外的屋檐下等她。

她就盘腿在小姑娘对面坐下。

而后便是尴尬的静寂。

这是她头一次买人,大概也是这个小姑娘头一次被卖。

两个人都不怎么熟悉流程。

她看着小姑娘,不知该怎么打招呼。小姑娘则深深的把头埋下去,茫然无措。

片刻之后,云秀终于醒悟过来不知该怎么称呼,就不称呼了呗。

终于开口道,“……你阿娘,”一开口又觉得,这么说话太残酷了,便又改口,道,“你家里欠钱了吗?”

饶是她觉得自己已足够委婉了,小姑娘还是被刺痛了一般,身上又僵了一下。

好一会儿,才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嗯。”

云秀道,“欠了多少?”

“我……奴婢……”

“我。”

“……我不知道。最初说二十贯,后来似乎又说有几百贯……”

高利贷云秀心想。

然而片刻之后她猛的醒悟过来,若真滚到几百贯了,一个女儿卖六贯,得卖多少女儿才能还得清?

她终于明白先前的违和感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忙起身,胡乱蹬上木屐,吩咐,“如果有人来找我,就说我去去就回。”说罢推开房门,匆匆进空间里去。进去了又无奈拍了拍脑袋,赶紧探头出来问,“你家住哪儿?”

云秀进空间里,易容变装,而后直接出山门而去。

小姑娘家离奉安观不远,只隔了两条街。云秀追到一半,便见小姑娘的阿娘背着盛了那六贯钱的包袱,脚步如灌铅般,失魂落魄的走在街道上。

云秀不太懂她们这些人。在观里对着女儿时,不将悲戚与不舍表露出来,此刻人都让她卖了,还难过给谁看?真难过就别卖。

那女人在路边静静的坐了一会儿。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终于攒够力气再度站起来。

而后进了一旁的医馆。

云秀忙跟进去。

那女人买了一包砒|霜。

云秀:……

抓药的活计连问都不问,直接包给她。看她解开的包袱里全是钱,再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目光里便流露出同情来,叮嘱道,“……紫金丹有毒,不能久服。治喘症还有旁的方子,过阵子记得来更换。”又道,“……等你家郎君病好了,日子定能慢慢好起来。孩子也能再生……”

那妇人麻木的点头道谢。

云秀松了口气,心想,原来她买砒|霜是为了配紫金丹,治哮喘的啊。

那妇人从医馆里出来,向东走到街尾。

而后她在门前停住了。

云秀也停住了她记得那小姑娘说,街尾的大柳树下,便是她家……云秀确实看到了那棵柳树。

因为那柳树太醒目了。

柳树下有口水井,水井上罩着细罗网子,里头似网了几只山雀。网子旁便是个大笸箩,笸箩盖子不知被谁掀去一半,里头有东西缓慢的蠕动着。

云秀一望见,便觉着浑身发毛。

那网子里缠摩着的,分明是十几条花纹斑斓的蝰蛇。笸箩开口处,正有蛇悄无声息的从纠缠的蛇堆中溢出来,蛇身柔软的挂在笸箩沿儿上。擎起的蛇头正石雕般凝着网子里无力扑腾的山雀。

那盖子不知是何时打开的,亦不知已走脱了几条。

那妇人也望见了笸箩里的蛇,却并未流露出什么恐惧来,只看了看细罗网子里的山雀,片刻后麻木的移开眼睛,安静的进屋去了。

云秀只能忍着心里阴渗渗的寒意,上前先在那网子四周撒一圈避虫药她平生最怕这些柔身无骨,潜伏无声的长虫了,但天下哪有没蛇的名山?故而身上一直常备避虫药而后掀起细落网,先放了那几只在蛇眼的恫吓下枯槁得跟鹌鹑似的山雀。

这才忙跟进屋里去。

是常见的前店后坊布局。

不过店门口养着蛇,怎么可能还有客人上门?

因此店铺虽干净,却冷清无人。

云秀怕那女人察觉,便没进屋,只拿了潜镜出来,搁着门看里头的情形。

店铺后的作坊里煮着豆渣,空气里有热腾腾的豆香气。

云秀听到了屋后有吹口哨似的咳嗽声。

不是哮喘,她想,恐怕已是不治之症了。

那咳嗽的男人气若游丝的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女人道,“……好了。”

而后云秀见她掀开锅盖儿,把一整包砒|霜都撒了进去。

“……是个好人家?”

那女人神色安详的把砒|霜豆渣搅匀,“……是。正经的道观,住持娘子有官家颁的度谍,听说柳太守家都找他们做法事。”又道,“可记得我上回同你说,去送豆腐时碰坏了人家的黄牡丹,遇着个天仙似的小娘子,不但没让我赔钱,见我跌倒了,还亲手给我挽了裤脚看我摔伤了没,还送了我化瘀药的?……就是她买下了阿淇。”

“……这就好……这就好啊……”

说着,屋里便颤巍巍的走出个瘦得一把骨头的老汉来。

夫妻二人对面相望,忽然就抱头痛哭起来。

云秀:……

他们哭了一阵子,各自盛一碗砒|霜豆渣,咽着泪水吃下去。

云秀任由他们吃完。

而后才收起潜镜,敲了敲房门,“外头的蛇,是拿来卖的吗?”

便推门进去。

夫妻二人自以为已服了毒|药,神色都很淡然。

男人咳嗽的厉害,女人便代为答道,“不是。”见只是个十来岁的小道士,便道,“小师父快些回去吧。一会儿有人来讨债,不走怕连累了你……”

云秀笑道,“你们夫妻俩好生有趣。我来买蛇,你们把蛇卖给我,不就有钱还债了?为何反而要赶我走?”

女人见说不听,便道,“你若喜欢,只管捉了去吧,我们不要钱。你也不必再来问了。”

他们一心赴死,大约还想死得体面。便相互搀扶着要进屋里去。

云秀便笑道,“若不给钱,岂不是偷?这样吧,一条蛇我给你六贯钱。”

她一开口,那女人心口果然就一痛,不觉已扭头来望她。

云秀便从乾坤袖里掏出一把金锞子,只看着那女人的眼睛,一枚、一枚的摆放在灶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