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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穿越女的倒掉(46)

她修仙十年间从未见过鬼魂,自己本身也不信鬼魂之说。她倒是愿意相信轮回转世,相信若老太太死而有灵,此刻应该早放下前尘往事,去赴新生了。但大致还是秉持着“未知生,焉知死”的态度,不去纠结人死之后究竟是怎么个状态。

祭奠之后,恰华阳真人传唤,告诉云秀,郑氏不来接,不代表观里就不能主动送她回去过节。她今日可以回家。

但云秀表示,坚决不要回去。

华阳真人便不再勉强,只说她今日要出门做法事,问云秀要不要同去。

这当然要去啊,云秀早就想出门走走了。

却是去赴鹳雀楼的法会。

据说中元节是地官开鬼门赦罪的时候,每年这一日,地府亡灵都能回人间赎罪、过节。有主的鬼魂自然被后代迎回本家去享祭,而孤魂野鬼无人认领,就要官家来负责祭奠、超度了。

鹳雀楼临近蒲津渡,历代战乱,此地都要战死许多人。故而每年中元节,这里游荡的孤魂野鬼就格外多。为超度亡灵和英灵,每年太守府都要出钱建醮,请四海有名望的道士和尚们前来打醮、祈福。

年年都办,渐渐就成了盛事。每到傍晚超度法会开始,蒲州百姓都会聚集到此地放河灯度孤、追福。

今年太守府恰好也邀请了华阳真人。

云秀便易容乔装,打扮成个小道姑,跟随华阳真人一同前去。

白日里打的是平安醮。道士做法事,和尚念经。祈祷治内国民安泰、五谷丰登。

高僧自带回声的抑扬顿挫的诵经声,实在很有穿透性,仿佛真有诸天神佛立体环绕着似的,十分庄严神秘。

设坛作法的道士举止之间也不乏仙风道骨,很是像模像样。

但也只是念经作法而已,铁锁浮桥之下,黄河水依旧滚滚流去。西山云上,白日依旧缓缓沉没。鹳雀楼下,游人和信徒依旧熙熙攘攘。

云秀并没见着有鬼魂出来,更不必说被超度。

而华阳真人没去做法,她在鹳雀楼上陪前来观法的官宦夫人、千金们聊天,吃茶,间或给她们解解惑,算算吉凶。

云秀:……

傍晚时,来祈福的官宦家眷们总算离开了。

白日里轮班打醮的道士和尚们也退下来净手、领斋饭。

华阳真人才终于带着云秀到水滨来,超度亡灵。

天阔水远,暮霭沉飞。圆月东升。

鹳雀楼沉沉矗立在黄河岸上,万里雄浑苍茫。

白日里来观看打醮的行人、信众尚未散去。大人肩上扛着小孩儿,小孩儿手里提着荷花灯,小贩在人群中兜售着油饼、馅儿饼、乳饼……当然也有行脚和尚在化缘、狗皮道士在兜售辟邪的小道具。然而毕竟是传说中“鬼门开”的时候,便没有白日里熙熙攘攘的气氛。人人都轻声慢语着。

不知谁将河灯放入了黄河,那一盏灯火飘飘摇摇的晃至河心,孤单如豆的亮在薄暮之下浩浩荡荡的河水上。

云秀遥望着那盏孤灯,不知不觉就已暮色四沉,灯火初上。

华阳真人闭目默祷。

初时没有任何动静。

可渐渐的,云秀便能看见了。

草丛中、石块下、林木间、浮桥上、河水里每一处曾经有过人烟,曾经沉沙埋骨之处,都有萤火一团团的、缓缓的升起。

那萤火很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可纵使河水滚滚、夜风渐冷,也不被驱散,不能吹灭。就像性命将尽时依旧不能放下的执念。

亿万萤火,宛若星河铺开在了人间。

所有来祈福的、来观看祈福的人都行走其间。

它们仿佛近在咫尺,可当云秀伸手碰触时,又觉着远隔阴阳。

云秀问,“这是什么?”

华阳真人道,“遗愿。”

云秀轻声嘀咕道,“不是说开鬼门吗……”虽她不信鬼魂之说,但也只是不信而已。若真有地官能开鬼门放出鬼魂,她还是很想见一见的,“难道是因为我没慧根,所以看不见?”

华阳真人已祝祷完毕,此刻正望着茫茫河水,微笑道,“早先确实没有。”

云秀:……早先?

但她随即便被转移了注意水中河灯越来越多,云秀分明瞧见许多河灯上也有萤火缓缓升起,虽比其余的萤火弱些,光泽却更明暖。河灯上升起的荧光越来越多,令这缓缓上流的“遗愿”之河也变得温暖多彩起来。

她便问,“那……也是遗愿吗?”

华阳真人道,“不是,那是生愿。”

云秀:……

“它们要升到哪里去,天上吗?”

“嗯,若明年今日还无人领取,便要汇入天河,凝成弱水了。”

云秀不明所以,干脆便不再多问了。

只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人们虔诚的在河边放着河灯,送病厄、渡孤魂,合什祈福。夜色渐深,人群慢慢散去……

而荧光缓缓的、源源不绝的在地面上流淌着。

互不相见,互不相扰。

寂寞又安详。

云秀忽就有些难过,便说,“若……若我想认领呢?”该去哪里领?

华阳真人低头看她,轻笑道,“……痴儿。”

云秀:……又说她痴,到底哪里痴了啊!

华阳真人却又笑道,“行善事,结善缘吧。红尘道修到深刻时,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大概神仙说话,都是这种说了跟没说一样的风格吧。

云秀本来就没怎么期待,自然就不会过于不满。

只是早些时候她可以找十四郎吐槽和商议,如今却连抱怨都找不着人抱怨了,不免孤寂。

回到空间里,沐浴更衣之后,便又开始奏琴。

二更宵禁,她们回来时虽还没到宵禁的时候,想来也已不远。

云秀并不觉着十四郎此刻还会再出来吹箫。

只是见了今日的景象,她略有些睡不着,故而奏琴抒情罢了。

可越是奏琴,便越是想到那些因为无人“领取”,而终将汇入天河、凝为弱水的“遗愿”。

华阳真人带她去看过天河,如此滂沱壮阔,原来竟都是不能实现的悲愿所凝结而成的吗?

若有朝一日她真的修成了神仙,十四郎独自留在人间,当他寿尽将归之时,会不会也留下“遗愿”。他们还能见面吗?会不会再碰面时彼此都已老大,甚至将到阴阳两隔的时候了?应当不会吧,她已知晓十四郎的身份,只消和父亲约定的三年期满,便能去长安找他……

然而他们往日只在六重花印开后见,似乎不能算是现实中的相识,在现实中见面,会不会觉着别扭……可是,真的好想见他啊……

她心不在焉的胡思乱想着,无意间扭头,忽瞧见水中有六重花印旋转绽开。

云秀愣了一愣。

是……是要跳水的意思吗?

虽说她眼下的心情确实是无论如何也想见十四郎,但这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考验啊!

云秀纠结了一会儿,只好胡乱回头抓起案上的平安符那是她为十四郎专门缝制的心想算了,落水就落水吧,大夏天的谁还不落几次水?若十四郎敢笑话她,就把他也一起拉下来。

然而待她提了裙子准备跳下去时,却见那六重花印一闪而灭,转瞬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光芒散去之后,水上只飘着一枚小小的莲花灯,上头烛泪结花,烛火只剩飘摇一点。

云秀从水里捞起莲花灯。

红绢竹条所制的花灯,十分精致秀美,是人间的东西无疑。灯里还夹着彩笺,想是闺阁女孩儿放了许愿所用的吧。

云秀将彩笺取出来那彩笺空白,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写。

云秀:……

她把玩着莲灯,心想会不会是十四郎放的灯……一面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一面又想,不管是谁放的,好歹也许个愿望啊!

大明宫。

天色已不早,十二公主却还兴致不减,接连题了十来枚彩笺,夹入河灯,命人分头放入御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