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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药(31)+番外

“有没有想过放弃?”他问。

“我不介意在这里度过余生。但至少,造着这艘船,让我觉得自己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钱看上去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几天,他和丁之间的气氛十分诡异。我想他们是起了什么争执,因为几天之后,我在工厂偶然听见钱对丁说:“他们不都是坏人……大哥,你真的是个特别好的大哥,仗义。但是这一次,你听我句劝,就在这里留下来,我们可以生活得很好啊,就算……我会做生意啊。”

那被他省略掉的,大概是句格外伤人的话,比如“现在满地枪支,你这个大侠已经玩完,即将饿死”。

丁甚至无法完全掩藏痛苦的神情。他说:“小钱,你是这样看我的吗?”

钱像是下定了决心,才说:“我们身在江流,不可逆行……”

“这江流不该淹死我们的同胞!”丁红着眼眶说。

以我的中文水平,猜不出他们的哑谜。

但在多年后的今天,我会设想丁的心情——当他亲眼目睹自己的时代缓缓落幕,被一条湍急的河流带向尽头;世界转瞬间变得陌生,所有“同类”必须在“异类”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孤独求存……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注视着这一切呢?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陷入了冷战。钱不再四处晃荡,见到我也只是勉强笑笑。他开始踉踉跄跄地搬自己的那份砖,直到丁实在看不过去,沉默地搭一把手。

这样奇怪的互动一直持续到钱又一次来我家做客时。

“你最近看上去很不开心。明晚来喝点小酒吧,叫上丁,你们一起。”

“好啊,”钱笑着说,“明晚?”

“戌时之后,等我下班回家,可以吗?”

他问:“你要加班吗?”我犹豫了一下,决定信任他:“是的,明天是领导视察的日子,我得陪着。” 钱眨了眨眼,没再接话。

第二天傍晚,我发现他一个人躲在工厂外哭了。

“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丁呢?”我忙问。

钱摇了摇头:“我刚才听见一个腰受伤的老伯对工友说,等朝廷收复这里,他们就能回家了。我又想起你在船上说的话……你们都想家……”

我手足无措,没料到他会被这点事弄哭:“你也想家了?”

他摇着头,自己缓解过来:“没事儿,每个月总有几天多愁善感。”他忽然问,“今晚,能带上我吗?你知道,我对穿越者的一切都很好奇,但丁大哥一直拦着不让。”

我同意了,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因此显得高兴一点。

假如我当时就能看懂他心中的挣扎就好了。可是我只是白痴似的升起一丝模糊的疑虑,暗中多安排了两个随行护卫。

于是一切都晚了。

入夜,钱紧紧跟在我身后,几乎扒到了我的身上。我笑着问他:“没必要那么紧张吧?”

“有必要。”他不假思索地说。

焦出现了,还带了几名穿越者部下和侍卫。我与他们一一见过礼,便揭开那隔断了半边工厂的帘幕,带他们去看新开发的流水线。

“这一段需要手工组装……”我介绍着,突然感觉到身后的钱浑身都在轻微地打颤。

我心里的怀疑越来越强烈,转头望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毫不躲闪,而是急切地盯着我。

我把他拉到一边:“你怎么啦?”

他竟然反手拉住我:“你千万千万不要离开我超过一步。”

“什么意思?”我皱眉。

他颤抖着压低声音:“我昨天才知道他的计划……你们有枪,他打不过,所以他要把这里炸掉……然后束手就擒。”

“谁?丁吗?”

他点点头:“他一直等着这个机会,我……我告诉了他,可我后悔了。我不能让他送死,也不能看着你死。他若是看见我在这,就不会下手——”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我的眼前就是一花,仿佛魔术师挥舞了一下斗篷。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我身前一闪而过,我定睛去看,钱已经不见踪影。

我知道丁的力气很大,或许是个武功高手,但没能想象他的武功究竟有多厉害。即使挟带着钱这么一个成年男子,我发誓他在下一秒就冲出了帘幕。我只听见钱带着哭腔大叫了一声:“大哥!”

如果穿越者手中拿的是剑,丁已经大获全胜。

可惜,他们拿的是枪。

在我的回忆中,所有事情被挤压在五秒之内。

第一秒,飞扬的帘幕尚未落下, “砰”的一声枪响。

第二秒,我看见丁趔趄了一下,鲜血从背后渗透了出来。

第三秒,钱嘶哑地喊了一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扑向丁,拼命挡在了他身后。

第四秒,又是“砰砰”两声枪响。

然后在第五秒,爆炸发生了。

我的眼前被白光覆盖,身体像一片羽毛般飞起,钢铁、砖土、空气,被巨大的热浪搅成浑浊的漩涡,飞转着将我甩了出去。

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非常遗憾的是,题主,我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如果当时我保持清醒,或许能亲眼见证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像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

如果我目睹了全程,或许我还能清晰地解答你的、同时也是我自己的疑问:为何龙大侠这样一个为同胞不惜舍命的人,会选择炸毁整座城?他如果一早准备屠城,又何必特地选择流水线工人都离开时?

不过,如果当时我没有昏死过去,或许此刻也无法活着写这个答案了。

因为我醒来时——你绝对不会相信——身上竟然穿着一件染血的铠甲。

这件铠甲保护了我,让我被误认为是战死的士兵,逃过了接下来的子弹与炮火。直到其他官兵将我的“尸体”抬起,我才突然惊醒过来。

坏消息是,我从那之后就失聪了。爆炸离得太近,我猜。

好消息是,当时我混在官兵的队伍中,直到找到机会逃脱,然后一直活到了现在。就在上个月,我的大船终于造成了,并且已经成功通过了三次短程航海测试。我计划在今年出发,前往那个或许存在的故乡。

我始终想不出当日是谁为我披上那身铠甲。但在最近,我终于渐渐明白了钱当时的眼泪。他预感到我与那位腰受伤的老伯之中,最多只有一人能回家。还有无数的人,无数像题主这样的人,再也无家可归。

在混乱的时代,正邪善恶的界限过于模糊,很多时候你做出自认为正确的选择,却很可能只是将一群人生存的权利转交给了另一群人。

我也再没见过钱或者丁,不知他们是否还在世,是否回了家。

第24章 【无冤】四

【王召,王氏烤肉大厨,美食作家,味觉拯救世界】

当年涪阳的幸存者屈指可数,区区在下是其中之一。

我苏醒后,脑中一片空白,丢失了那段记忆。大夫说是常事,不必吃药,想不起来或许也是一桩幸事。

之后十余年,我在半梦半醒时逐渐瞧见一些破碎的画面,一些意味不明的片段。我未曾与任何人谈起此事,将它永远掩埋于家乡的废墟之下。

直到昨日我吃酒时翻着《江湖事》,偶然读到题主的描述,那些破碎画面终于被串了起来。

岁月如梭,知道当年全部真相的人或许早已入土。我只能给出个极其不负责任的猜测:炸毁了南厂的人,与夷平整座涪阳的人,或许并非同一人。

重申一次,这只是一段是个三十年才重拾的救援记忆,不知掺杂了多少幻觉与臆测。我不保证其真实,只愿对题主有些微帮助。

一、我当年是涪阳城中屠户家的儿子,认识城中所有人。我不认识的都是外来客。

二、事发当日,爆炸的顺序颇为蹊跷。城南的军工厂最先炸开,接连炸了两次。片刻之后,从其他方向又陆续传来四声巨响,而涪阳弹丸之地,除去城南厂,也只剩四个重要地点:其他两处军火库、城北粮仓、拓荒组的办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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