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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骨夜宴(39)

作者: 月翼/夷梦 阅读记录

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两人的脸色都变了,此时的他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仿佛全身的血肉都被人吸干,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骨头,瘦骨嶙峋,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极为可怖。

刘五郎举剑欲刺,被芸奴止住,她对吕阳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吸了我的血肉。”吕阳眼窝深陷,眼珠子却凸了出来,宛如一对白森森的铜铃,刘五郎沉声问:“他是谁?”

“妖怪,他是妖怪!”

“他长什么样子?”芸奴追问。

“大眼方口皇帝冕服。”刚才的奔跑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吕阳口齿不清地重复着,身体已经虚弱到无法站起,他往前爬了两步,抓住刘五郎的靴子,声音渐弱,“救……我……”

然后,他硬生生地倒了下去,枯枝一般的手指在刘五郎的靴子上划下几道抓痕。刘五郎蹲下身子,探了探他的鼻息:“他死了。”沉默片刻,他提刀出门,芸奴忙道:“你到哪里去?”

“杀妖。”

“你的伤还没有好,别说杀妖了,连杀个普通的农夫都难。”芸奴劝道,“将军还是先休养好身体再作打算吧。”她看了看地上的死尸,此人负心薄义,该当有此下场,“趁着天黑,将军且先寻个地方,将他埋了,免得多生事端。贫道也得赶快回观里去。”

刘五郎侧过头来看她:“你就不怕妖怪?”

“将军不必替我担心。”芸奴朝他微微福了一福,合门而去,却并未回道观,反而沿着山路往西边去。翻过一个山头,远远地便看见群山环抱之中树木掩映之下,有一座两进两出的庭院,笼罩在一层若有似无的阴影里。

那里,就是刚刚发生过灭门惨案的李家。

如果不是被血洗过,这座宅院可算得上是风水宝地了,后有靠山,左有青龙,右有白虎,前有案山,中有明堂,水流曲折,以使其藏风聚气而令生人纳福纳财富贵无比;外洋宽阔能容万马,可致后代鹏程万里福禄延绵。

不过,这样的地形,更适合做阴宅,也就是墓穴。

那妖怪选择这里,也不是随意为之吧。

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芸奴推门进去,天井中立着一口大水缸,笃信风水之人都喜欢在中庭养锦鲤,传说鲤鱼跃过龙门便是龙,是仙物,最能镇宅保平安。只可惜,它们保不住屋主的性命。

“啪!”缸中水响,似乎是锦鲤在摇尾巴,芸奴往里面看了看,借着月光,看见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那是一个很丑陋的女人,半边脸都烧烂了,宛如夜叉。

她倒吸了口冷气,后退一步,伸手摸自己的脸,还好,她的脸光洁如初。她再往水中看,水中倒影亦恢复原貌,并无不妥。

难道,刚才是幻觉吗?

她定了定神,走进堂屋,屋内排着十几具尸体,身上都盖着白布,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妖气冲天。

这种山林中的屋子,通常都会有许多无害的魑魅魍魉寄居,如今竟无一物,可见这个杀人占屋的妖怪,杀气有多重。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将其中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卷起半截,露出残破的尸身,芸奴不忍看,过去将布重新盖上。忽然,她神色骤变,抬头对门外喝问:“谁?”

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走进来,手中提着一把大刀。

“刘将军,你怎么来了?”芸奴惊道。

“你不会撒谎。”刘五郎说,“你心里想的,全都写在脸上了。”

芸奴有些脸红,刘五郎看了看地上所躺的死尸:“你来这里做什么?深更半夜,不像是来祭奠亡人,难不成你是来捉妖的?”

话音未落,妖风四起,刘五郎身后的房门猛然关上,芸奴神色大变,高声叫道:“将军,小心脚下!”

刘五郎低下头,看见一只手从地下伸出来,抓住他的脚踝,他毫不迟疑,举刀便砍,但那刀像是砍在虚空之中,并无任何触感。芸奴食指一弹,一颗珠子打在那只手上,随着一声惨叫,怪手消失无踪。

“你会术法?”刘五郎惊道。

“他们来了。”芸奴来到他身旁,环视四周,无数身体透明的精魅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们都穿着古代的服饰,身上满是血污。看衣着,有些是将士,有些是官员,怨气如同翻滚的洪流,在这小小的屋子里奔腾不休。

“殿下!”他们齐齐说道,“您为何要听信女巫的谗言,以巫蛊之术戕害陛下?”

刘五郎惊恐莫名,紧紧握住手中的刀:“尔等是哪里来的妖魅,竟敢在此杀人害命?”

“殿下,还我们的命来!”众妖魅争先恐后地朝他扑来,他挥刀乱砍,且战且退,芸奴心中着急,环顾四周,纵身跳上贡台,抓起烛台,朝蜡烛一吹,火苗一下子燃了起来,她念动咒语,火苗化为蝴蝶,翩飞而起,冲到那群精魅之中,化为大火,顷刻便将众妖吞噬了,惨叫四起,火焰满目,芸奴一时失神,仿佛看见一个女人被绑在火刑架上,火焰在她四周燃烧,风卷红火,扑到她的脸上,舔舐着她的肌肤。大路尽头,有一匹枣红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手中拿着一把大戟,从马上跳下,风一般扑到火刑架前,大戟一挥,将燃烧的柴火尽数扫开,亲自将人救下,抱在怀中。只可惜,怀中的人,半张脸已经毁了。

“道育!”他大声呼喊,“你不能死!”

芸奴猛吸一口气,从记忆中醒转,众妖已被烧尽,火也熄灭了,刘五郎站在原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将军,您没事吧?”芸奴急切地问。

刘五郎抬起头来看她,眼神有些怪异。

“此地不宜久留。”芸奴打开屋门,“我们快走吧。”刘五郎点头,随她出来,刚走了两步,忽然听身后一个声音如同洪钟,高昂有力:“逆子!时至今日,你还要听这妖女的话吗?”

二人回头,看见中堂之上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身穿皇帝冕服,大眼方口,面目硬朗,眉如双刀,眼中透着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霸气。

刘五郎呆住,喃喃道:“父皇……”

“逆子,你还记得我是你的父皇?”那妖怪高声道,“当初你领兵入宫,杀父弑君的时候,可曾记得我是你的父皇?”

刘五郎面白如纸,手中的刀“当啷”一声跌落在地,膝盖一曲,跪了下去:“父皇,儿臣……有罪。”

芸奴心中生寒,俯身搀扶起刘五郎来说:“将军,那不是你父亲,快走啊。”

刘五郎一惊,这才回过神来,抓起地上的刀,猛然站起,拉住芸奴的胳膊,没命地往外跑,堂屋的门在他们的身后缓缓关上,遮住了那道高大的帝王身影。

快四更了,山林中静得可怕,也不知跑了多久,刘五郎忽然身子一沉,单腿跪在地上,芸奴连忙问:“将军,您没事吧?”

“我没事。”他拄着刀站起来,身上好几处伤口都裂开了,渗出殷红的血。他的伤还没有好,刚才的打斗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山路是不能再走了。芸奴看了看四周,已离青云观很近,只得将他扶回观中,安顿在平日无人靠近的库房之内。

芸奴对他身上的伤重新包扎了一遍,天也快亮了,芸奴起身告辞,刘五郎忽然抓住她的手,男女有别,她涨红了脸:“将,将军,请放手。”

“你究竟是谁?”刘五郎紧皱眉头,仿佛有千头万绪在心中纠结,乱如一团麻线,“我又是谁?”

芸奴慌忙抽回手,她的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但除了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个严道育究竟是谁呢?好像是个女巫?会是个女道士吗?

“或许……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好。”她轻轻地说。

刘五郎扶着头,靠在墙上,眉间的愁闷越积越多,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

芸奴欠了欠身,匆匆出来,回到卧房的时候女冠们还在熟睡,但玄微的床铺却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