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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骨夜宴(53)

作者: 月翼/夷梦 阅读记录

叶景印被他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想要争辩,又深知眼下不是争辩的时机,只得咽下这口气,没有说话。叶景淮继续道:“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我看你是来找死来了。把鞋脱掉,赶快回家,一步也不要停留!”

叶景印低头看自己的脚,黑色的皂靴被血染成了更深的黑色,在地上留下一串脚印。他心头一震,忽然想起,于家人被杀,他提着剑闯进来,身上有血,如果让人发现,他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还不快脱下来!”叶景淮严厉地低喝。叶景印只得将靴子脱下,几步攀上围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叶景淮依然站在原处,他的长发没有束起,在风中飞舞不休。难不成,他是睡到一半,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吗?

叶景印走后,叶景淮伸出手,五指在空中微微一握,钉住断臂的长箭颤动不休,然后猛然一起,飞回他的手中,断臂跌落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他微微俯身,用长箭挑起二弟的那双靴,靴子熊熊燃烧,化为齑粉,他将长箭一挥,烟灰落入荷花池内,再无踪迹。屋内的血沿着台阶缓缓淌下,淹没了脚印。

这森冷寂静的夜,氤氲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苍穹低沉,黑云压城城欲摧。

镂花木门徐徐打开,叶景淮走进屋,脱下月白色的外衣,扔在莲花熏炉上:“二弟,大半夜不回自己房中安寝,来我这里做什么?”

叶景印从暗处走出来,看着面前的人,叶景淮盘腿坐在榻上,斜倚着靠垫,嘴角带笑,又变回了那个沉迷于诗词歌赋和美酒美色的贵公子。他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自己的兄长,这个人远比他想象中的城府要深。

深不可测。

“你是谁?”

叶景淮觉得他的问题很可笑:“二弟疯魔了,我自然是你的兄长。”

“可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叶景淮哈哈大笑:“这二十多年,我们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你什么时候真正认识过我?”

叶景印一句话哽在喉咙里,瞪着他说不出话来。的确,自从他出生之后,父亲就对他宠爱有加。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哥哥从小就不喜欢和他亲近,哪怕见了面,也没有什么话说。下人都说大哥嫉妒他得宠,有那些喜欢搬弄是非的,还常在他面前嘀咕,让他多防着点儿大娘和兄长,天长日久,他们兄弟自然越来越疏远。

两人都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怪异。沉默良久,他看了看在暖炉旁叠得整整齐齐的龟甲:“听说你喜欢烤龟甲?龟甲烤来何用?”

“我自然有我的用处,二弟就不必多问了。”叶景淮闭上眼睛,“我乏了,二弟还是回去歇息吧。”

叶景印还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转身出来,才发觉自己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叶景淮,待到与他见了面,却什么都忘记了。

他们兄弟,已经生疏到无话可说的地步了吗?

二公子心中微动,大哥怎么会知道他有难?莫非,芸奴住在别院,他也早就知道了?

白谨嘉和芸奴一回到临安府,便听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于家出事了。

昨天前半夜,不知为何于府的人都觉得很困,早早地睡了,还睡得很沉,后院出了那么大的响动,也没有醒过来。

于老爷死了,死在第四房小妾的闺房之中,他和爱妾以及一名婢女被人杀害后碎尸,一地的尸块和鲜血把去伺候他起床的丫鬟们吓得半死,有一个还被吓疯了。

这桩案子在整个临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人们都在猜测,究竟谁才是杀害于老爷的凶手。

卫大人在于家查案,二人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于家,于家门前围满了人,守在门前的衙役见了二人,忙迎上来:“白公子,你总算回来了,这两日我们大人可等得心焦啊,快,里面请。”

此时的于家已经哭作一团,哀声震天。衙役将二人领到厢房,刚走进院子,便闻到冲天的血腥味。卫府尹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仵作验尸,神情凝重。

“拜见府尹大人。”白谨嘉上前行礼。

卫府尹连忙站起,急切地问:“白公子,可见到我二弟了?”

“府尹大人请放心,令弟还活着,只可惜在战场上丢了一条手臂,如今在岳将军的私宅养伤,暂无大碍。”

卫府尹先是大喜,随即脸上又浮起一丝悲凉:“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二弟一心报国,这次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白谨嘉看了看地上的碎尸块:“府尹大人,杀于老爷的难不成是……”

卫府尹朝身边的差役点了点头,差役捧着木盒子过来,里面是染满了鲜血的手臂:“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操纵我二弟的手臂,白公子可有眉目?”

“倒是有些眉目。”白谨嘉刚要开口,便看见一个穿青布长袍的中年读书人捧着一本卷宗快步跑过来:“大人,找到了,我找到建炎二年的那个案子了。”

卫府尹眼睛一亮:“快拿过来!”他接过那本泛黄的卷宗,越看越心惊,白谨嘉试探着问:“大人,不知建炎二年的案子是——”

卫府尹将卷宗往白谨嘉面前一递:“老仵作办过那年的案子,让他跟你说说吧。”

仵作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与尸体打了多年的交道,双目无神,脸上始终泛着一层苍白阴郁的气息:“建炎二年,报恩坊那边有户人家,姓郭,家里还算殷实。郭家主人人称郭三,是个趋炎附势一心攀龙附凤的小人,他有个女儿,人称郭二姐,长得很漂亮,郭三一门心思想要用她攀一门好亲事。后来郭二姐被一位衙内看上,要收为第八房小妾,给了一笔丰厚的聘礼。郭三哪有不乐意的,只等着衙内的轿子来接。哪知道就在女儿成婚的前一天晚上,郭三被人杀死了,他和一个婢女被砍成了尸块,头被砍下来,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像在祭神,与于老爷被害的场景一模一样。这宗案件一直没能水落石出,因为手段太残忍,我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

白谨嘉仔细地看了看卷宗,忽然一惊:“案发之后,郭二姐手中拿着一只断臂?”

“没错,那只断臂我也记得很清楚,上面有一个狼头文身。”

卫府尹眉头一沉:“我听说金将金兀术的亲兵右臂上都文了一个狼头文身。”

“这条手臂从战场而来。”白谨嘉将这次去鄂州的所见所闻尽数道出,“那条巨蛇在战场上搜集人臂,再利用这些人臂杀人,果然恶毒。”

“竟是妖孽作案?”卫府尹站起身,整了整衣冠,郑重地朝白谨嘉行了一礼:“我临安府上下,若论捕人,不在话下,若是捕妖,还要仰仗白公子。”

“府尹大人不必多礼。”白谨嘉忙上前虚扶了扶,“在下一定尽力。”

“白公子……”芸奴欲言又止,白谨嘉侧过头来,温柔地问:“芸娘子想到了什么?”

芸奴的脸颊微微泛红:“奴婢是想,两宗案子都发生在女儿许配了人家之后,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前院传来吵闹声,卫府尹怒道:“谁在喧哗?”一个衙役跑过来,低声说:“是翰林学士金大人家的人,来退婚的。”

众人闻言都不禁皱眉,这个时候来退婚,是来雪上加霜的吧?

卫府尹摆手:“此事是于家家事,我们不必管,安心查案。”

白谨嘉见芸奴老往前边张望,便跟卫府尹要了卷宗回去看,卫府尹让师爷抄了一份给她,她辞了众人,带芸奴往前厅来。

前厅聚了不少人,丫鬟仆妇一大屋子,一个穿素缎的中年女人红着眼圈,强撑着坐在上首,另一个素色打扮的年轻女子拿了一张手绢掩了脸低声呜咽,而堂上立了一个身材壮硕的仆妇,斜着眼睛说:“于夫人啊,你家刚刚经历了这样的事,我们本不该来跟你提退婚,不过你也知道,我们金家是京城里有名的世家,我们主人最看重的就是家中人的运势了,哪怕最低等的仆妇也是要对过生辰八字的,能旺主最好。当初能定下这门亲事,就是因为令嫒的八字能旺夫。可是如今,你看你这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外面的人都说是撞了邪祟,您说,我们主人哪能让带了血光的人进金府呢?我们主人说了,金家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当初下的聘礼,只退一半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