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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割磁感线(113)

作者: 许温柔 阅读记录

第83章

医院里, 沈俊彬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护士站旁的长椅上,盯着重复播放“预防三高”健康教育的电视发呆。

今天有一位从来没见过的病人家属过来跟他搭话,早上来了两趟、中午又来了一趟, 不但莫名其妙地赞他长相英俊、一表人才, 还连连夸他恢复得好,一点儿毛病都看不出来。

沈俊彬几时被人这么“问候”过?

他满头雾水, 细思极恐,疑心自己遇到了医院里的某种骗术, 向护士站的人打听过后才回过味来:住院的人能计较的事儿也就那么几桩, 他出院的日期一定, 床位立即就被安排出去了。这是等着从走廊加床升级到房间的病人家属按捺不住,跑来旁敲侧击地打探他什么时候走。

沈俊彬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哦,原来医院的床位不是最迟2点退房。

那位家属说话十分客气, 沈俊彬明白原委后也不好意思再装傻充愣地继续呆下去。

他脱下了病号服,换回一身黑色的运动装,办了出院手续,又请护工替他打包好了所有物品。

护工大哥经验丰富,扫了一眼他的行李体积, 跑下楼给他买了一只大小正合适的编织袋, 将所有东西紧紧凑凑地塞了进去。沈俊彬取回一袋面积巨大的CT片, 拎上行李, 再配上他挂了一夜仍然有不少褶皱的运动装——镜子里的他看上去落魄得面目全非, 连衣服上的商标都像是伪造的。

沈俊彬不免感到沮丧,这个模样叫他怎么能厚着脸皮走在盛骁身边?

这已不是绿叶陪衬红花了, 这是鲜花和……

强打精神对着玻璃端详片刻,他终于找到了源头,将编织袋连同里面的物品一并送给了护工,这才看起来稍微好转了几分。

然而他依旧面有菜色,身上无一处不体现着挥之不去的“轻拿轻放,否则碰瓷”。

坐在长椅上,沈俊彬头顶就是中央空调的出风口,他却奇异地越坐越冷。

右手边的屋里,他曾经的床位已经被人占据,身在大厅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去哪里。

沈俊彬犯了难。

通过手机里的日报系统,他已经看到了餐饮部的最新消息,总部新派来的经理人也是他在公司里的熟人之一,这次来明泉支援,打的是“学习”的旗号。

他有点儿哭笑不得,因为许多老人都知道,这位临时调派来的总监阅历和经验并不比他差,没有来历城代管店学习锻炼的必要。

他哥此举虽为他留足了面子,挡住了流言蜚语,但也让他不好意思回店了。

他若这个时候回去,一间酒店里两个西餐总监,一个在屋里躺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另一个勤勤恳恳地耕耘在一线,还要顶着一个“学习”的名号。

这不是两个人都很尴尬么?

哪儿能真把人家当成来学习的使唤?

当然,他是“不知道要去哪”而已,并不是“无处可去”。

他钱包里装着卡,只要航空公司肯载他,就是好望角、撒哈拉,他想去也能去。

不过……

考核小组奇袭,盛骁早上走时匆忙,说让他在这等着,既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也没说究竟让他等一个什么结果。

想他从前去盛骁家里,香车宝马,缓带轻裘,无一次不像是刚刚退朝的康熙大帝莅临贵妃的寝宫——他劳苦功高,千秋万代,当然值得宫主盛情相邀,宽衣解带。

而现在,物是人非了。

别说权倾天下挥斥方遒,他就连自己洗个澡都颇为费力。

别说他能不能对盛骁做点儿什么,就算是盛骁想对他做什么,他也难以配合。

沈俊彬的手指无意识地抠了抠长椅的边缘。

越是身处病痛中的人越想感受关爱,想有人围在他身边团团转,嘘寒问暖。

他亦不例外,太想太想了。

可盛骁也挺忙的。

夜班夜休、夜班夜休,时间排得满满当当,从前他能自理也就罢了,现在还跟过去干嘛?

想累死盛骁,谋财害命吗?

他们两人好好在一起的日子满打满算也没多久,他在盛骁那儿“无微不至”的数值没存多少,经过这几天的奔波和照料,恐怕账面已是入不敷出。

……他偏偏在这时候上瘾,对盛骁愈发眷恋。

沈俊彬面无表情地坐着,内心矛盾激烈,一边想“签过约又如何?没存就想取,这是违法行为”,一边想“怎么才能蒙混过关”。

思前想后,百爪挠心,挠得他走火入魔了好几遍。

自相矛盾也很累人,几百回合过后,他精疲力尽地摊开了手,往靠背上一歪:非要掩耳盗铃的话,也不是不行,可盛骁的强颜欢笑并不能使他的心情春暖花开。这种事如果不是你情我愿的,就不那么美妙了。

他想,算了。

第84章

病房楼的电梯不知是有点毛病, 还是本就如此设计,到达楼层时没有“叮咚”的那一响,只有开关门的机械声。

沈俊彬有轻微的强迫症, 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因此一听到开门声就忍不住抬眼朝那看。

冷白的电梯顶灯自上而下投射,照得乘梯人眼底一片浓浓的阴影, 仿佛穿越了生老病死交织而成的岁月,人们早已疲累不堪, 还能面带微笑的只占极少数。

一小段记忆的不告而别使沈俊彬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何身在此处, 一张张陌生又出奇统一的面孔也让他愈发迷茫。

久违的飘零感趁虚而入, 插旗占领了他的四肢百骸。

那是一种空虚的填充方式,让人误以为自己的意念被什么东西充满,然而提一把刀将血肉切开, 会发现里面其实空空如也,灵魂依旧没有归宿。

不情不愿,又束手无策。

电梯门每隔几分钟就要开一回,沈俊彬看了少说也有十几次。

当机械声再一次响起,这一眼, 却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

盛骁的腰杆笔直, 身姿挺拔, 如鹤立鸡群一般, 第无数次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 在电梯门开的那一瞬间,不费吹灰之力便成为门外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初生的孩子只盯着眼前一小块地方, 幼儿专注于手里的玩具,忘了是从何时开始的,似乎人一旦长大,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唯有如此,才能给自己争取更多的生存筹码。

对于沈俊彬而言,他天生有着掌控的欲望和明察秋毫的必要,他总是具备比同龄人更加精湛的收集信息的能力。然而当盛骁出现在他视线中,当他在陌生的病房楼层能够无所顾忌地看向这个人,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所谓的“余光”了。

周遭的一切被迫褪色为灰白,采集不出堪与盛骁一同入眼的信号,他渐渐放弃了尝试。

背景们倒也从容,自知斤两无法与之相抗,进一步放逐自己,干脆地从灰白一口气变成了空白。

盛骁就从天地伊始中出现,微微一颔首,轻轻一侧身,朝他走来。

越是想看,越养成了习惯。

越是习惯,越发想看。

如果盛骁是上帝派来的,他用余生奉上鲜花和赞美。

如果他是魔鬼派来的,他依然用余生相奉。

盛骁这个岗位一共就三个人,往常要换班,基本上跟人力打个招呼就行,但现在考核小组来了,一切规矩从重、从严,没手续不行。他开完全体员工大会后又跑了一趟后勤,补了一套换班手续才过来。

盛骁知道沈俊彬今天该出院,一路马不停蹄,赶得心急火燎,总共十几公里的路程感觉像辗转横跨了八千里那么久。他翻山越岭,终于跨过了最后一道坎,结果还没出电梯,迎头看到沈俊彬傻了吧唧地坐在长椅上。

那小眼神儿直勾勾的,冻得煞白煞白的小脸写满了神游天外的呆滞。

这医院不大行啊。

这是脑外伤后遗症的表现啊,是不是有根筋没搭对啊。

盛骁心里一凉,恨不能飞着过去,奈何地心引力拉住了他,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把长腿一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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