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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养婿(31)+番外

可很久以后的某个夜晚,她闭上眼,看到自己白发苍苍,穿过汹涌的人海与同样白发苍苍的贺征擦肩而过,轻声说一句,“贺二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然后,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

十六岁那年的少女心事,就是这样兜兜转转,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离开讲武堂回来接掌暗部府兵的这四年,她在山中的日子多些。每日练兵、布防、巡山,有时追追兔子猎猎大雁,沉静平和、踏实充盈,渐渐便很少再有这些念头了。

有时她也会想起贺征,想起总角稚龄到清澈年少时的相识相伴。心底却只是遗憾一叹,带着浅浅的酸软与柔暖,末了对月轻笑,邀青山同醉同眠。

到了此刻,沐青霜看着家门口台阶下这个有些陌生的贺征,她发现自己心中十分平静。

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平静。

她想她是真的放下了。

绝不是十五岁那年月夜分别时在嘴上说的放下,而是在漫长时光浸润下,看了几回青山白头,经了无数花开花落后,在心里放下了。

沐青霜眼底带起淡淡的笑,轻轻抬手示意:“贺二哥,请。”

平静有礼,仿佛面对一个远方来客。

贺征眼中那点欣悦的光亮瞬间熄灭,薄唇紧抿,看上去莫名有些倔强,又有点委屈。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冷冷瞥了令子都一眼,拾阶而上。

不知为何,沐青霜突然有点想笑。

这样的贺征,似乎比方才多了一丝年少时的影子。

“嫂,有什么事进屋说,”沐青霜转头看着向筠,轻声道,“父兄不在,家中事自该由我与你分担,不必因为忧心我的伤势就瞒着。”

沐青霜很清楚,向筠掌沐家事多年,性子和善大方,行事利落稳妥,绝不是什么柔善可欺、扛不住场面的人。今日她竟哭了,还方寸大乱地出昏招叫来了令子都帮忙挡人,那必定是出了大事无疑。

向筠见瞒不住,便点了点头。

“头头,你带人去请街坊邻里都散了,”沐青霜又回头对沐青霓眨眨眼,“是请,不是轰。”

被一眼看穿的沐青霓无趣地撇撇嘴:“好吧。”

“子都,若你不急着回营,就一起进来喝茶。”沐青霜口中说得客气,眼神却带着淡淡的威压。

这显然是对朋友的态度。

令子都当年接受了沐青演的点将进了利州军后,被分配在循化营,驻地就在循化城西郊。

这几年沐青霜在金凤山里的时间多些,两人并不常见面。但有几回令子都奉命剿山匪时,沐青霜曾策应过他,勉强也算有过并肩同袍之谊。偶尔沐青霜从金凤山回来时,也会叫人请令子都回来吃饭喝酒、闲叙近况。

四年下来,两人之间的交情虽称不上如何亲密,但总算比当年在赫山求学时要熟悉多了。

正踏上最后一阶石阶的贺征顿了顿,脚步重重的。

令子都掸了掸衣摆,轻笑着走上台阶,语气熟稔:“既是请人喝茶,眼神就不要那么凶。”

“待会儿再跟你算账。”沐青霜冷哼着瞪了他一眼,握住了向筠伸来的手。

贺征再度愣了愣,徐徐垂眸将自己伸到一半的手缩到背后。

****

其实在沐青霜被送回家的前一日,州府利城就来人传话给向筠,说沐武岱在复国之战中有临阵脱逃之嫌,已被朔南王下令羁押候审,利州军主帅印被暂时没收,不日将有新的主官前来接手暂代利州军政事务。

非但如此,同在前线的沐青演也被牵连,手中十万兵马暂交钦州军副将敬慧仪代管,沐青演本人则被扣留在钦州朔南王府“做客”。

这消息对向筠来说宛如晴天霹雳,可她还没乱了方寸,叮嘱约束家中所有知情者秘而不宣,日常一应行事照旧。

向筠根本不相信自家公公会做出临阵脱逃之事,心中认定这是朔南王府“兔死狗烹”的阴谋,打算让人去金凤山将沐青霜叫回来商量对策。

毕竟沐家世代从戎,沐武岱更是十六岁就领军,虽不敢说百战百胜,却也是利州人人竖大拇指的“沐都督”。

哪知次日沐青霜就一身是伤地被贺征抱了回来。

这些年贺征与沐家从未断过音讯,时常托人送回书信饷银。那些信沐青霜不看,都是由向筠经手。

因中原战事一直很激烈,贺征的处境显然也并不是十分安稳,捎回来的信通常只有短短几句,报平安、问候家中众人,偶尔简述两句自己的近况。

与沐武岱、沐青演出征时捎回来的信没什么两样,就仿佛他真的也是一个出门在外的沐家儿郎。

因为这些信,虽他离开已有五年,向筠心里依然将他看做一家人的。

本来向筠瞧见抱着沐青霜回来的人是贺征时,还想着既沐青霜受伤又昏迷,那至少可以与贺征先商量着。

哪知贺征就是那个被派来接手暂代利州军政事务的人。

他非但奉命来接手暂代利州军政事务,还要将循化的沐家主宅纳入监管,如今沐家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名下府兵——想要踏出循化城半步都得需他首肯,若违令强闯,可就地格杀。

静静听着向筠抹泪说完事情始末,沐青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嫂,我饿了。你帮我煮个马蹄排骨粥好不好?厨房的人没你煮得好。”

向筠知道她这是要将自己支走,便擦干眼泪站起身来。

“疯子都,你去帮我大嫂削马蹄,好好练练你的刀功。”沐青霜又对令子都道。

若不是场合不对,令子都怕是要大笑着捶她。

令子都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态度坚决,便叹息着点头应下,随向筠一道退出了正厅。

****

沐青霜轻拢大氅窝在主座上,恍恍惚惚看了左手边客座上的贺征。

她想象过无数种与他重逢的场景,却没有哪一种是今日这般情形。

“难怪大嫂那么生气,”她淡淡勾起唇角,眸底却空空荡荡没有笑意,“不管怎么说你也吃了沐家十年米粮。如今这种种,怎么看怎么像白眼狼。”

贺征发恼似地站了起来:“大嫂在气头上不能信我也就罢了,你也不信我!”

“吼什么?”沐青霜轻描淡写掠他一眼,“大嫂将你打出去你都能受着,我才说你句白眼狼你就受不了?”

贺征喉头滚了滚,默默坐了回去,嘀咕道:“受不了。”

“贺征,接手暂代利州军、政这事,是赵诚铭指定交给你的,还是你自己要求的?”

这个答案对她很重要。

若是前者,那么贺征就已是赵诚铭的人;若是后者……

贺征与她四目相接,嗓音轻哑:“我自己要求的。”

“多谢贺二哥。”沐青霜长吁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若是旁的人来接手此事,沐家主宅此刻怕是已被重兵包围。

“赵诚铭肯同意将这事交给你,想来是问你要了代价的吧。你用什么跟他换的?”她望着贺征,多少是感激的。

这几年她虽从不看贺征捎回来的信,却也从大哥大嫂口中听得不少关于他的消息。

他不但逐渐收拢沣南贺氏当年旧部与臣属,也凭着自己在中原战场的赫赫功勋得到了不少人的拥戴,前路璀璨可期。

这样的贺征,原本没必要搅和到利州这摊子浑水中来;他主动向赵诚铭要求来接手暂代利州,是为了保护沐家。

“也没……”见沐青霜横了自己一眼,贺征急急收住敷衍之词,清了清嗓子,垂眸应得规规矩矩,“只是答应他,将来论功行赏时,我只领食邑,无封地。”

沐青霜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问:“赵诚铭的意思是,要你将沐家人就地圈禁?”

“我接到的令只是暂时监管,眼下沐伯父的事并无确凿定论,事情尚有余地,”贺征抿了抿唇,偷偷摸摸觑了她一眼,“咱们家最好不要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