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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养婿(53)+番外

五年的历练使他强大从容,可他回到沐家,怀揣的仍是当年离家时的那颗少年心。他在沐家危难之时站在所有人身前,默默地周全着许多事,一如当年,虽不多言语却重情重义。

他对沐家人收起在外时的凌厉锋芒,在她面前低眉顺目,虽讷言拙舌却极尽温软。

他将当年她心心念念却没有得到的礼物捧到面前,告诉她,没要逼你立刻答应什么,只需你看一眼就好。

话说成这样,事做成此般,她当如何?

道理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只不过是以往的他迫于无奈,没能在最初就接受她的情意而已。

所以这五来,沐青霜对自己与贺征之间的过往一直避而不谈。哪怕这次贺征回来,她也尽量平和以对,假装他只是离家经年的异性兄长,危难时可以适当倚靠的家人,久别重聚的旧时故友。

面对五年后的贺征,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当年的那份情意还剩多少,但她很清楚,十五岁时那份不计得失的单纯热烈,是再也没有了。

只要不谈两人之间的过往从前,她真的可以做到和软待他;可他执意旧事重提,她就忍不住想要竖起满身的芒刺。

想将过往那些委屈酸楚与痛一一还他,让他知道十五岁的沐青霜曾痛到什么样的地步,要多勇敢,才能成为如今的模样。

若非如此,她不甘心就这么与他握手言和。

沐青霜脊背紧紧抵着车壁,慢慢蜷起双腿,将自己的脸藏在膝上。没有哭,也没有怨恨,甚至没有恼怒。

因为贺征什么错都没有,所以无论她这时怎么做,好像都会透出一股子作天作地的矫情。

可是那些被深藏在她心底经年不愈的伤口是真的,无数个夜晚掉过的眼泪也是真的。

她花了好几年的心力才藏好的恼忿、委屈、失落和狼狈,都是真的。

可到五年后的如今,它们仍旧不能得见天日,被堵得死死的,没有去处。

她不甘心,却什么也不能做。

因为,无论她怎么做,好像都不对。

****

十一月廿三黄昏,马车回到循化。

车挺稳后,两人都没有动,静静看着对方。

“贺征,我当年说过,‘沐家儿女有诺必践,说出去的每个字都能在地上砸出坑来’,”沐青霜眼神沁凉地看着他,“那时我说,从我收下你以兄长身份送的那份生辰礼开始,你我之间的前尘往事就已全部揭过,我只以异姓兄长之礼待你。”

贺征喉头滚了滚,嗓子紧得直发疼:“我没忘。”

“那你如今这算什么?”

“强求,”贺征扯了扯嘴角,眉目间浮起近似悲壮的神色,“不是要你不计前嫌,也不是要你立刻原谅释怀,我只是想强求一个讨好你、挽回你的机会。”

沐青霜有些麻木地点了点头,口中却道:“当初是你不要我等你的。所以这五年,我一直在学着放下你。”

如今她即将做到了,或许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在心里彻底将他放下;他却回过头来说,要强求一个机会。

“哪怕你已经放下,也没有关系的,”贺征眼尾泛起淡淡猩红,神情坚决勇毅,宛如绝境之人最后的挣扎,“我只强求这一个机会,让我来学着你当年那般勇敢的样子,无畏无惧,百折不回。一步一步重新走近你。”

“若我最终还是回不了头呢?”沐青霜回视着他,坦坦荡荡将自己眼底那些隐秘的痛楚与不甘全数摊在他面前,“若我最后还是选了别人呢?”

贺征双目倏地赤红,两手死死捏成拳,牙关紧咬,似乎光是想想那样的结局,就能痛裂了他五脏六腑。

可是他说:“那我也会同你当年一样,倾尽所有,愿赌服输。”

沐青霜有些恍惚地看了他许久,抿紧的唇渐渐松开。

她的唇慢慢扬起一个苦涩的笑弧。“送银饰腰链给姑娘,在利州风俗上是个什么意思,你当真清楚?”

“很清楚。”贺征周身绷得紧紧的,严阵以待地凝视着她,惴惴揣测着她会给出怎样的“判决”。

沐青霜冷然轻笑:“那想必你也清楚,寻常儿郎送这礼物,姑娘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

贺征没敢吭声,目光始终攫着她那对明亮杏眸。

她面上有一层易容,瞧她的神情就无法真切判断她心意的,只有看着她的眼睛,才能窥探一二。

此刻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点点骄傲,一点点凌厉,她嗓音里透出的那份若有似无的笑意,并未抵达她的眼底。

“贺征,你拿这做生辰礼,便是只给我留了一条路,这不公平,”沐青霜再度冷声轻哼,“无论另外那条路我选是不选,你都该给我留着,不是吗?”

就像当年,她倾付满腔热情去追逐他,最终却也容了他的拒绝与放弃。

“生辰礼,你换一份来,我一定收;至于这个,”沐青霜指指旁边的小竹箧,眼神里有发狠的痛快与敞亮,“你另想法子重新送过,至于我收不收,那得看你本事。成交吗?”

贺征绷了半晌的肩头终于徐徐松了。他缓缓闭眼,如释重负:“好,成交。”这很公平。他该有他的诚意。

若她一次不收,他便送第二次、第三次。年少时她让他许多,如今他理当要还。

他不怕她使性子刁难,也不怕她发脾气打骂。只要不是冷硬到底一口回绝,别转头就走避而不见,就已是她手下留情了。

****

十一月廿八,沐青霜透过利州军府,向朔南王赵诚铭呈上金凤古道地图及沐家暗部府兵名册,称举国一统为大势所趋,沐家愿为国之长远计,自愿将暗部府兵交由朝廷调度,归入官军序列。

赵诚铭大喜,通令各军府,盛赞沐家大义高风,堪为国之砥柱,并恩赏沐家三座位于镐京外城的宅邸,亲笔致信延请沐家于开春后迁居入京,参与登基大典及开朝建制。

十二月初三,沐青演抵达利州军府所在的利城,那道“沐家人不得擅离循化”的谕令也无声撤除,沐家附近所有来自朔南王府的暗探、斥候尽数悄然离去,利州各城解除城门戒严盘查。

十二月初三至十二月初九,嘉阳郡主赵萦与贺征在沐青演的协助下,完成利州军政事务的交接,赵萦正式接替沐武岱成为新任利州都督。

嘉阳郡主赵萦上任后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解散了赫山讲武堂,并责令原赫山讲武堂教头之一的印从珂前往循化接手原沐家暗部府兵,担负起守卫金凤山的重责。

这个任命出乎所有人意料,却让沐青霜心中大定。

印从珂是她崇敬的师长,心性刚硬正直,早年又在中原战场积累了丰富的统兵临敌经验,对山林作战也颇有钻研。由这样一个人来接手暗部府兵,对各方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对于沐家在利州的大厦倾颓,舆论颇有争议,不过随着十二月十一镐京大捷、复国之战完胜的消息传遍全国,万众沸腾的欢欣很快就将关于沐家的争议淹没于无形之中。

而对于外间纷扰,沐家人并没有太大波动,只在沐青演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迁居镐京的事宜。

此时年关将近,谁都知道这或许是沐家本家人在利州过的最后一个新年。

但他们没有将被迫离乡的不舍与伤感写在脸上,就像过去几百年沐家祖祖辈辈的人所做过的那样,在红墙乌瓦下热热闹闹地筹备着除旧迎新。

****

沐家的大事已成定局,又有了沐青演回家坐镇,沐青霜便暂时卸下了大半重担,跟着向筠凑热闹筹备年货,闲散数日。

年前节下的琐碎事务总带着喜气洋洋的温软,让沐青霜渐渐从脑中那一团乱麻里抽出些许头绪。

十二月十六的午后,她将贺征约到沐家的小校场。

“打一架吧。打了这架,我好给你个说法,”她的目光淡淡扫过贺征的左手,“不占你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