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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养婿(52)+番外

沐青霜接过他递来的水袋,仰脖子灌了好大一口。凉水入喉,总算缓解了她因羞臊而起的燥热。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抱着那水袋又问:“既赵诚铭不能容沐家在利州独大,怎么又能容你和你背后的沣南贺氏?”

“沣南贺氏如今真正的宗亲族人其实不多,无论是我还是我的旁支宗亲们,手上的军权都是赵诚铭给的,将来也是要归在兵部的秩序中,不会轻易脱离他的掌控,所以在他眼中是可用的。而利州远离中原,又有崇山峻岭为屏障,太容易脱离朝廷掌控自成格局,所以他不能让沐家继续留在利州。”

贺征看着她,耐心地解释道:“而且,沐家军权太盛,朝中却无人。”

朝堂上的权力制衡,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靠刀兵来解决的。当局面处于暗流涌动的时期,文臣的分量尤胜于百万雄师。

这个道理,从前的沐青霜根本一无所知,或者说整个沐家就没几个人明白这个玄机。也就沐武岱这些年与中原势力往来多了才稍稍有点领悟,虽已尽力布局却还是来不及了。

毕竟,从古至今,无论哪朝哪代,要经营起根深蒂固的文臣势力,总是比培养出色武将更费时间与心血。

这也是当年贺征无论如何都坚持要重返中原的理由之一。

只有回到中原,他才有机会收拢贺家旧人,并得到他母亲旧属文臣们的暗中支持,如此则能在最短时间内站稳脚跟,让人动他不得。

对贺征的这番点拨,沐青霜默默消化了半晌。

这些事她从前根本不在意,也无需在意;可今后的路不通了,她总得要学起来才行的。

“好,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沐青霜缓缓抬起眼,神色严肃,“你到底伤在哪里了?”

贺征清了清嗓子:“小伤而……”

“我可去你的‘小伤而已’吧!”沐青霜本想拿手中的水袋丢过去,扬起手来却又放下,“若是小伤,你贺家人会跪着求你遵医嘱静养?!说清楚,到底哪里受伤了?”

一码归一码,虽她现在还不知该如何定论自己与贺征之间的事,可她从不是个狼心狗肺的人。

“若我回答了你,”贺征再度清了清嗓子,直直望进她的眼中,“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沐青霜蹙眉:“什么要求?”若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捶爆他的狗头。

“看一眼我送你的生辰礼。”

哦,这要求不过分。沐青霜痛快地点头成交,倾身从小竹箧中摸出那个金漆描花的盒子。

“你先说,你说了我就看。”沐青霜执拗地瞪着他。

贺征道:“旧伤而已。上阳邑守城战时,左手臂被砸了一下……”

当场骨裂。

他一惯能忍,虽觉剧痛却总以为没什么大碍,直到两个月后守城战结束,军医挨个看诊时才发现,都长错位了。

“真没大碍,只是大夫给重做了复位后,就叫要静养。其实也没什么好静养的,我又不是左撇子。”贺征看她板起了脸,赶忙又补充道。

沐青霜眼中凝着泪,凶巴巴横着他:“闭嘴!你是大夫吗?回利州以后就好生静养,再瞎折腾……你再瞎折腾,我就帮你掰下来扔了算了。”

语气眼神都是又凶又横的,可那轻颤的指尖却隐隐透出些截然相反的情绪。

贺征抿住唇畔的笑意:“好,听你的。”

“听我的算什么?我又不是大夫……”沐青霜一边气哼哼嘀咕着,一边打开了那个匣子。

银腰链。

凤凰回头的纹样,雪青色丝线密密缠了一截,下头坠了银丝流苏、芙青金石桂子串,还有银片并蒂莲。

十五岁那年,沐青霜收到过相似的礼物,却只是手镯与银环。那是十六岁的贺征用来与她划清界限的暗示,那是兄长、家人的身份能送出的最合宜的礼物。

而银腰链,是利州儿郎们送给心爱姑娘的定情之礼。

二十岁的沐青霜怔怔垂眸望着手中这件十五岁时求而不得的礼物,沉默地抿紧了唇,眸底波光中湛起一丝隐秘而狼狈的痛意。

第38章

“图纸是当年一并画好的,只是那时没有打这一件。这是回利州之前才找人打的。”

沐青霜始终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手里的匣子,安静地听着贺征的声音。

贺征顿了片刻才又接着开口,沉嗓低柔:“没要逼你立刻决定什么,只是怕你收了之后就再不肯看一眼。”

五年里托人带回循化的那些报平安的书信,她从来没看过,都是向筠经手,贺征是知道的。

“好,看过了。”沐青霜仍旧没有抬头,语气极轻极缓,慢慢的将那匣子合上,又将它端端正正放回了小竹箧里。

贺征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心底最怕的就是眼下这一种。

若她要打要骂要算账,他绝不喊一声疼,毕竟也不冤。

年少时他心中压着太多沉重的事,即便是面对她,多数时候也只能沉默。

因为对自己将要走上的路没有太大把握,便不敢掷地有声地回应她心意,不敢光明正大与她约定什么承诺。就怕两人之间牵绊过深,他会放不下,走不开;更怕两人之间牵绊过深,若他走后却再不能活着回到她身旁,那就要成了她心头一道永远不能愈合的伤。

于是就一直躲着,冷着。

可打从两人初次相见,这小姑娘就一直是他眼中最明亮璀璨的所在,当她张扬起灼灼无畏的风华一次次靠近,他又无法彻底拒绝来自她的光与暖。

终究还是伤了她。

贺征低声解释:“毕竟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那时我怕我回不来……”

“嗯。”沐青霜双臂环胸,后背徐徐靠向车壁,轻轻阖上了微颤的眼睫。

她的眼睫像蝶翼,在易容过的下眼睑处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贺征心中一片冰凉,伸出手去想将她捞回怀中,最终却还是颓然无声地放下。

****

身为循化沐家的大小姐,沐青霜的骨子里就像沐家家徽上的那只凤凰,崇着光明与灿烂,一身烈烈张扬的焰火,纵心恣意,无畏无惧。

她被父兄与家人护得太好,打小就养成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只要脑子一热,便觉天地之间没有她不敢的事。

因为有底气,自觉承担得起任何后果,得失输赢都能泰然处之。

于是当她明白自己对贺征情生意动,便毫不犹豫地鼓张了所有热情去追逐,没怕过他冷脸以对,没怕过他淡漠疏离。

哪怕最终他仍旧决绝求去,她满心里被伤得血淋淋狼狈不堪,她也不觉那有什么了不起。小霸王是不怕受伤的,大不了躲在人后哭一哭,擦擦眼泪,人前照旧威风,输得起。

可是,不怕,并不意味着不痛。

她也是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明白,那场一往无前、愿赌服输的追逐与放手,是许多人一生中只会有一次的勇敢。

惟彼时年少,才敢倾尽毕生之勇啊。

当初贺征离开的方式对她来说太过决绝。

若谈大义,国恨家仇他慷慨以赴,谁能说他一句不对?

若说儿女私情,她也没脸指责他有所辜负。毕竟,从头到尾都是她在强求。一直一直,都是她在强求。

他一丝错处也挑不出,让她连愤恨不平、顾影自怜都会显得矫情。

谁都不会知道,贺征走后,她有多庆幸自己最终接手的是家中的暗部府兵。

因为这样,大多时间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躲在山里,不必面对旁人怜悯、同情、喟叹的欲言又止,不必面对家人小心翼翼的关切试探,不必听到太多关于贺征的消息,不必面对偌大家中随处可见的,关于那个少年的记忆。

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仿佛从不曾受伤。

如今他回来了,而她也再无处可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