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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100)

再看眼前这群惊慌的未来买家,时湛阳简直要哈哈大笑了!

他看见理纱子也在跑,鱼尾裙和酒精使她步子迈得很小,高跟鞋也显得随时要断根,不知其他楼层情况如何,走廊和拐角都怎么样,出了现在这种状况,事先准备的那些会不会受影响?时湛阳在琢磨这些事情,忽然眼前一闪——只见那酒保居然爬上吧台,手撑桌面,干脆利落地翻了出来。

没了阻挡,也没有吧台内部的高层地板,时湛阳这才发觉他个子相当娇小。

又有短短一秒,他们又对视了一眼。

酒保的目光还是闪得很快,他脱下碍事的马甲西装,挽了挽精致的衬衫袖口,松松地拧拧肩颈,径直跳上一张没被撞翻的桌子,抬高手臂往上一跃,他把自己吊在吊灯上了,眼看那脆弱的灯绳就要断开,他又收起双腿,一荡身子,松手就落到了那豹子背上。

准得像一枚子弹,却又轻盈得像片坠地的云。

黑豹刚刚还伏得很低很紧,正准备攻击一个倒地抽筋的女人,差一点它就咬住了,身上突然多了重量,它开始不顾一切地疯狂扭摆,拼命扭头想咬住什么,可酒保就那么稳稳骑在它颈子上,两条裹着西裤的腿,一双踏着尖头皮鞋的脚,牢牢锁住它的咽喉,牙齿挨得极近,却无论如何都都碰不上。

这是一场艰难的僵持,只见酒保仿佛满腔怒气无处发泄,真是往死里去拼劲儿,却也没占多大便宜,用力用的脖子都通红,脸却还是苍白如故,那豹子更是好不到哪去,被勒得痛苦至极,眼看着就要侧身倒地,顺便把那酒保也死死压下去。这时手下来了,五六个大男人围起来,慌里慌张要把老大抬走,时湛阳却从其中一位腰间抽出一把手枪。

“到门口!”他大吼,恨不得站起来去踹那晃眼的玻璃,“推到玻璃门口!”

手下听懂了,见他这模样,完全不敢违抗,硬是抬着他和轮椅经过满地那些碎得乱七八糟的狼藉,定在门口,正对着那片陷入狂乱的甲板,离发怒的人和豹不差三米。

子弹已经上了膛,一把简单粗暴的M9,时湛阳稳着手腕把它举起,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抬眼看,却见那酒保不知何时捞起了铁链,绕着黑豹脖子缠了好几圈,还缠进它嘴里,缰绳似的使它暂时合不上。

黑豹越痛苦,扭动抽搐的幅度就越大,他就要被甩出去了,才知道害怕一般,惊慌失措地死死扽着铁链,试图维持自己的平衡。与此同时,时湛阳的子弹擦过空气,正中那野兽的耳下。

射程太近,头颅爆出硕大血花,迸上时湛阳面前的地面,也迸在那酒保雪白的衬衫上,混着脑浆,多得都往下滴流,身下钳制的力道刹那间也松了,黑豹垮在地面上,濒死地挣扎。酒保一个趔趄,却没摔得太狠,垂眼看看,又转脸看看时湛阳,明显地愣了一下,起身就走。

安保人员姗姗来迟,团团把时湛阳和几个手下围住,放在避之不及的众人也纷纷围回来,好一番热闹可看。时湛阳却顾不得那么多,什么暴露了,什么理纱子知道自己在了,他把伙计们都留下,随便怎么赔偿,自己则转着轮椅推开人墙。

人们怕他,都给他让路,可当他终于挤出去,那酒保却没了影,空留地上一行越来越弱的滴状血痕。

时湛阳头痛欲裂,咬紧臼齿,沿着这条血路追,追到中餐厅边上一间公用厕所前。

血迹已经微弱至极,在此处中断。

这是个单间,只有一扇门。

“ナナ。”时湛阳把脸靠近那扇木门。

无人应答。

时湛阳又叫了两声,但他显然没有再叫下去的耐心,抄起墙角一只干粉灭火器,他用尽全力地砸,灭火器变了形,门也开了。

酒保站在里面,在镜子前,一身染的都是血,全然陌生的面容,他转脸看向时湛阳,两只手举在胸前,无力地摊开,仿佛不知道该拿它们去做什么,连五指都不会动了,那副单薄的身体却因恐惧在剧烈地、剧烈地颤抖。

第四十九章

时湛阳安静地转起轮椅,有个低门槛,他也越过去了,紧接着他关上门。

门锁被撞得稀碎,他又从西装内袋里掏了掏,一个便携锁扣,他自己的工厂产的,主体是两片吸力极大的轻质电磁铁,在门缝上一扣,可以承受一吨以上的拉力。

可他再看酒保,还是呆立在那儿,脸也转回去了,从镜中暗沉地和他对视,似乎完全没有因此感到安全。

“ナナ,”时湛阳道,“你过来。”

酒保频频摇头,下意识捂脸,好像他脸上栖着什么丑陋怪物。很艰难的,他的僵着手终于能动了。

“不……我不要,不要。”是邱十里的嗓音,用了太久伪声,此刻他的声线略有干涩。

或许时湛阳应该再往前转转轮椅,那样他就能去到邱十里跟前,把他抱住了。但时湛阳完全没有移动位置的意思,“过来,”他沉声道,“别怕。”

“兄、兄上。”邱十里还是被吸在原地,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哆嗦,衣襟上、手上,冲鼻的血腥气仍然无时无刻不在攻击着他。

他也能异常清晰地听见门外的响动,依旧混乱,还有女人在哭。

时湛阳在镜中,则对他打开手臂。

邱十里把自己的手背掐得发青,终于转身挪了步子,把头低得很深,慢慢地靠近。时湛阳露出了然的神情,始终平和地望着他,每一步,都让他感到了一点点踏实。

“你做到了。”时湛阳向前错了错身,双臂搂住邱十里的腰,把脸埋在他身前,衬衫面料太薄了,他的鼻梁感觉得到他的肋骨,“好乖,好乖。”

这是他们小时候常做的事,确切地说,是邱十里小时候。他是弱小的,麻烦的,说不好话也干不好活,受忽视甚至受苦也都理所应当,他本准备自己吞下去,可他大哥就总是这样,蹲低身子抱着他,拍着他的脊背,夸赞他的乖顺。

听话是那时的邱十里唯一能做好的事情,他认为这是必须做的,是分内事,他通过老老实实地扼杀自我来获得落脚的资格,可他大哥不然,大哥认为这是额外的,是他做得“好”,并会为他的痛苦而感同身受。

然而此时此刻,邱十里却因这般熟悉的慰抚而感到为难,衣服上都是血,他不想让自己把时湛阳蹭脏了,可现在说话对他来说都是件难事,用力往后挣,时湛阳还真就放开了他,却还是握着他的手。

“为什么这么害怕?”时湛阳把脸抬起来,面颊和眉骨上果然沾了红红的血迹,他的眉,他的眼仁,又黑得那么纯粹,他鲜明得就像一幅难以靠近的画儿。

邱十里不吭声。

“因为它是黑色的,有四只白色爪子的,猫科动物,”时湛阳搓了搓他的指根,“对吗?”

“它……”

“对吗?”

邱十里闭上眼,“……是小七!”

“不是小七,”时湛阳缓缓地说,“小七比它小很多呢,也不会去试图咬死一个人。”

邱十里只是不停摇头。这种反常,这种全然无措的惊慌,时湛阳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他不像是刚和一只豹子打了一架,反而像是刚刚杀了一整个酒吧的人。

时湛阳如此明确地意识到,邱十里也是会害怕的,邱十里当然也有害怕的权利。他毫不犹豫制伏野兽,却也恐惧野兽,因为原始的本能无法被完完全全地收束,也更因为,他这一生漫长的、涂抹满手的杀戮,也是由一只弱小的、曾属于他的野兽而起。

人总是重蹈覆辙。

人也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脆弱,因为人会想起许多年前的某件事,小而尖利,长针一样,它就一直扎在那儿,疼一疼,你又想起它,于是你崩溃,或者只是笑一笑,耸耸肩膀,说它是永远的遗憾和错误。

时湛阳不让自己显出任何痛苦的神色,“你刚才不想杀它。”他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