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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103)

有股清淡却明显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散,像潮湿的油漆,也像新挤到颜料板上的油彩。邱十里拽着轮椅扶手挪了挪,把时湛阳拉得挨紧床边,也挨近自己,两人的膝盖靠在一起,他又抬臂把自己的右手递出去,“兄上觉得我像什么?”

“现在吗?压寨夫人吧。”时湛阳把玻璃瓶塞给他左手拿,又轻轻捏住他的右手小指。

刷头贴上来了,带着凉凉的触感,竖向刷两下就填满了整片指甲。邱十里垂眸看见那一小块胶质的红,映着一团朦胧灯光,当真如同挂杯的甜起泡酒,剔透,好像它是热烈的,却又浓稠,几眼都看不到底。

时湛阳的这句话也是。

邱十里不去乱想,暗暗吸了口气,努力保持纹丝不动,任大哥托着手掌,看着大哥耐着性子蘸取更多,莹润地蓄在刷头上,又染上他的无名指尖。

“我不做压寨夫人。除非兄上去做土匪。”开玩笑的口气。

时湛阳已经涂好了四只手指,涂得均匀平整深浅适宜,此时正在对付拇指,指肚上破了一块皮,月牙状,不算浅,有些干裂,里面嫩红的肉也隐约可见。这是邱十里自己掐出来的,就像他唇上那些不经意咬出的齿痕,他似乎总要靠些什么来维持清醒。

“我已经是土匪了,夫人还能和我一起骑马打架抢钱,”时湛阳垂头,用唇峰蹭那伤口,“他对我很温柔,我希望他对自己也温柔一点。”

温柔?邱十里开始发愣。

别这么说。

我不要你这么说,哥哥。什么夫人……现在对我已经足够,我在你的身边……别让我变得更贪心啊。

邱十里不露声色,却蜷了蜷手指。他不想被这样亲吻,让未干的甲油蹭花时湛阳的脸。他也不想听时湛阳说这些话。他不想要这种温柔。

刚才他下意识地递出右手,就是因为他抗拒把左手那么长期地、赤裸裸地暴露在时湛阳面前呀!它空得滑稽,空得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戒指被摘下来之后,最初的那几天,邱十里喝高度浓缩咖啡兑酸葡萄酒喝得总想出门犯罪,又缩在被子里嗑眠尔通,觉没睡成,倒把自己嗑得神经衰弱,他甚至拿着那柄双刃匕首在无名指根上比划过几次。

这地方磨不出茧子,平时用刀用枪基本都无需此处使力,显得很脆弱,后来,又当某些不堪的时候,比如前几天,他佯装要去陪老同学过新年,却鬼影似的跟在时湛阳身后,当他从别人口中打听到时湛阳要上船的消息,逼迫自己冷静地迅速做好混上来的准备时,他总是习惯性地用力掐这只无辜的手指。

邱十里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掰断它。

可是临了关头,他又屡屡想到,断指是不入流的混混爱最做的事,用来表所谓的可笑的“忠心”,或用来自罚罪过,例如那狗日的江口组里面,断指的流氓随处可见,他们还有比较数量的传统呢!自己倘若断了,岂不是和他们归为一谈?那只会更像一个跳梁小丑。

于是邱十里的无名指虽看似伤心、屈辱,且无用,但也保留到了现在。

而此刻,右手的大拇指也被精细地覆上了红,放在一边晾干,环形灯暖暖地照,一把玉髓上面,缀了五颗石榴籽。邱十里孤零零的左手终于被时湛阳握住了,从小指开始,无名指就在第二个。

“理纱子说要送你戒指?她手上的吗?”时湛阳偏偏还去掐他的指根。

“我没有要。”邱十里沙哑地说。

“嗯。”

“送戒指这种事……谁还会信呢?”

时湛阳手腕一顿,又立刻恢复了稳健,“确实不能要。”他如常地在那片指甲上涂抹,专注地看,握着微微汗湿的指根,“如果ナナ戴了,那就和老二是一对,我会去杀了他的。”

邱十里怔忪道:“兄上,你现在就不想杀他吗?”

“想,但还不能杀。”

“这样啊。”

时湛阳撩起眼皮,平静得就像置身事外,就像他的病腿只是来源于一场交通事故。“老二还有用。他也已经生不如死了。”

“是吗。是吗。”邱十里薄薄地笑了笑,他沉默,时湛阳也不语,默默地观察他指甲上的光泽,矜持的、昂贵的、红酒般醇厚的深红色,渐渐风干,把灯光含在里面,也含住黑夜。

终于邱十里又开了口:“兄上,你知道吗?刚才江口理纱子在我面前喝了七杯干马提尼。我看着她,和她说笑,每一秒我都在想,我该怎么把刀插进她的脖子,搅烂她的喉咙,把她钉在门板上,”他喃喃道,宛如梦呓,“我又该怎么开那一枪,打碎她的脸。不对,应该把她也困在一个山洞里,炸烂那张脸……她在笑呢,很开心。我们聊到上野公园的枝垂樱。她凭什么开心?”

时湛阳从邱十里手里拿过玻璃瓶,拧好刷头,没有再继续涂中指。

“我没有看过枝垂樱,她凭什么看过三十年?”邱十里猛地攥紧那只托着自己的手,“是因为我比她还无恶不作吗?”

“你知道不是。”时湛阳双手回握住他。

“你知道我一样想杀了她。我们都在忍耐而已。”时湛阳又道,“ナナ,江口组登记在册就有二百二十七人,江口理纱子的命一文不值,死她一个怎么够啊,她现在死,其他人就更不好杀了,”时湛阳的力气用得比邱十里刚才还大,大得多,他的嗓音又温柔,又冰冷,“你也知道我爱你。”

“兄上,我……”

时湛阳继续投来凝视:“我们之间不可能是透明的,我可能会骗你,做让你难过的事情,现在是,以后也是。但我诚实地爱着你。这也是不会变的。”

邱十里的呼吸陡然急促,时湛阳只是说了一句话,然而,他之前那些所有的挫败感、所有的理不清,好像全都被一眼看了个透。他还是难过……可他还能说出什么不满足的话呢?他现在就是这艘挥金如土的大船上,不,是这个挥金如土的星球上最富有的人,他连感到不满足都不应该!

“我也是。兄上。”

我也诚实地爱着你。但我好像,比你更容易发疯。

时湛阳则摇了摇头,“ナナ是不会骗我的。”又是这样笃定的判断句。说着,他捧高他半干的指尖,平缓地吹气,如同祈祷的手势,像是又一个易逝的亲吻。

这个吻却没有逝去,它在延伸,延伸到邱十里的皮肤上,他的指缝之间,接着又碰到他的手背,他嶙峋的腕骨。邱十里无法再那么优雅地坐下去了,他叉开腿,想离时湛阳再近些,想干脆坐到他腿上,还没站稳就被时湛阳扑倒在床上。

时湛阳把他的手腕在他脑袋两侧按紧,按得床垫都往下深陷,没有犹豫,他俯身亲吻他,从眼皮到纱质高领下隐藏的喉结,再回到唇边,那种张弛有度却铺天盖地的疯狂。仅凭一边膝盖的支撑,时湛阳并没有压痛邱十里,可邱十里却生出错觉,他觉得时间回溯了,大把大把地撞回他手中。

发呆的嘴唇被吻开,他立刻报以深吻,嗓子眼咕咕地吞着过剩的口水,他想去拥抱大哥,可是不行,他还在被不由分说地按着,他又想抬腿圈住大哥,把大腿死死卡在那把劲瘦的腰两侧,就像以前,他最喜欢的那样……

可还是不行。邱十里使了蛮劲儿,身体往一侧猛撬,他把时湛阳反压过去,骑在腰上,身后有一大包硬硬的东西顶着他的屁股,“哥,我给你咬出来吧,”他背过手去,隔着裤裆,也隔着自己搭过去的裙摆,一下一下地摸,眼睫下的笑意风情万种,“不能把衣服弄脏。”

时湛阳只是盯着他的胯下。他也起了反应,从他大哥给他抹小指开始,现在已经把裙子都顶起来了一点,事实上还有点湿,邱十里感觉得到,也许浸透了一小块内裤,是不是已经弄脏了裙子?总不能撩开看。

自己现在是怪异的。女孩子的衣裙怎么会被这样顶起来?在那束露骨的目光中,邱十里有点受不了,也无法像方才那样放肆地笑,从时湛阳身上下来,跪在一侧,侧面对着人家,他着急解开那只冰凉的皮带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