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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13)

“还好吧,”时湛阳回忆道,“不过,后来我又知道,她骗过我很多,也暗算过不少,那个时候我比较伤心,只能怪我自己太蠢,和死人也不能计较什么,所以忘了就好,恋爱只是生活中太小的一部分。”

他显得十分无情,仿佛在剖析一场简单的欺诈,邱十里心中升出一股悲哀,可同时,也有一股狂喜,的确,和死人不能计较什么,他方才刹那之间对那女人产生的怪异感觉也消散了。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他举手起誓。

时湛阳一愣,倏然由衷地笑了,“好。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

“嗯!”邱十里猛点头,“兄上,你躺回来睡。”他自觉让出半边床铺。

时湛阳头皮有点发紧,说实在的,他觉得自己坐着会睡得更放松,可他又不能跟邱十里解释什么,“抱着睡很热啊。”他坐上床沿。

“那就不抱了。我保证不乱动。”为了表决心,邱十里往边上继续挪。

时湛阳有点怕他头昏脑涨滚到床底下去,于是立刻上床躺好,拿出一点兄长的威严来,“行了,乖乖睡觉。”

“晚安。”邱十里认真闭上眼。

后来的那一夜,他的确遵守了承诺,没有再乱踢乱滚,时湛阳也看不出他到底睡没睡着。等自己的困意袭来,时湛阳目光扫过窗帘,隐隐的青光已经透了进来,天快亮了。

第八章

小七是一只让人捉摸不定的猫。

高兴的时候,它会和任何温顺懒散的宠物猫一样,窝在邱十里腿上打瞌睡,睡一会儿,就打个滚,像个热乎乎的小手炉。邱十里有时还得放下书本捞它一把,免得它真滚下去。

不高兴的时候,它又净喜欢干些让人没辙的事,譬如爬树。也不知道它是从哪扇窗户溜出去的,二十几米高的老橡树,邱十里爬上去追,它就继续往上,栖在邱十里过不去的细细的新枝杈上,黑漆漆的毛发隐入深碧色的阴影,舔抓眯眼,和邱十里僵持许久,一脸傲视群雄的神情。

最后还得时湛阳在下面哄,“ナナ,你下来。”

邱十里抱着树枝,拨开树叶,低头看他,“抓不到小七,我就不。”

时湛阳知道他的执拗性子,也不急,等了两分钟,就有佣人端着小锅炖的杂鱼过来,那猫一见这锅,蹭地一下就往下窜,边窜还边大声地喵喵叫,唱歌说话似的,鱼进到嘴里才会稍微安静那么一点。

邱十里则灰溜溜地一点点滑下来,挑个离地面近点的粗枝,站好往下跳。

他蹲着减震,又低着脑袋站起来,学院短裤下方的膝盖都被树干磨红了,衬衫也蹭了不少脏东西,“唉,我还想生擒猛虎呢。没想到就是一只馋猫。”他拍拍手上的灰,自觉有点丢人。

时湛阳就哈哈大笑,他有种奇异的错觉,好像炖鱼引下来的不止一只小猫似的。

伙食好,又有人宠着,这猫的生长速度就极快。一年多过去了,邱十里十六岁的夏天,虽然他自己还是绝望地一厘米没长,但他的猫早已经大得不像刚刚一岁多的小崽子,身形极其矫健,叫声极其嘹亮,皮毛极其顺滑,并且越来越热衷在树上待着。

时湛阳站在树下,问邱十里:“我们是不是把它养成了一只野猫?”

邱十里盯着树冠想了想,认真回答:“但是它懂得自己回家,不算野猫。”

的确,如今他们已经不用再上树,也不用再拿炖鱼利诱了,因为小七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从意想不到的窗子钻回家里,乖乖窝在邱十里的旁边,用鼻头蹭他,乖乖地睡觉。其余时候,随它喜欢,树上也没什么不好。

那年七月,时湛阳跟父亲去香港见了几个朋友,登机的前一天晚上,他给家里打电话,和母亲聊了几分钟后,老二时绎舟拒绝和他交流,老四时郁枫才七岁,已经回屋睡觉了,听筒就被放到了邱十里手里。

“这次有遇到麻烦吗?”邱十里握紧听筒问。时湛阳这次足足出去了二十四天,比平常都要长,也很少和家里联系。他万万不想再看到自己大哥带着伤回家了,不论是轻是重。

“没有啊,主要是应酬多,那边礼节很讲究,”时湛阳轻松道,“我逛了好几天街,给大家买礼物。香港的大街真的超级挤,而且当地人讲话我经常听不懂,和咱们这边白话不太一样。”

“哦。”邱十里抬眼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二哥,“兄上早点回家就好。我不要礼物的。”

“你不要啊,”时湛阳笑了,“我给妈妈买了蜂巢雪蛤和燕窝,还有几件旗袍,给老二买了毛笔和粤语唱片,给老四买了四大名著连环画。”

他说得有腔有调,有滋有味,可连环画过后,他就不出声了,邱十里半天都没等到后文,心提到了嗓子眼,道:“这些都是在这边不好买到的东西,大哥很用心了。”

他这话里的故作老成太明显,也太客气,他自己不觉得,可时湛阳却听得又笑了,“ナナ,你真的以为我没有给你带呀。”

邱十里发觉屋里其余的两位都放下了手里的事,正在盯着自己,遂紧张道:“我也没有什么爱好……你的行李太重了,我不用。”

时湛阳很发愁似的,自顾自地说:“不是什么有中国特色的东西,你不用就丢掉好咯。”

邱十里愣了愣,忽然笑了,“是什么啊。”

“一部手机,还是比较轻便的,可以上网,还可以视频通话,这样你随时可以找我,”时湛阳轻描淡写,“虽然在旧金山也可以买,但是我恰巧路过,看到它,就突然很想把它送给你。”

这还是2006年,智能通讯没有那么普及的年代,电子邮件和电话还是主流。邱十里本以为自己能在客厅里排队和大哥通上几分钟的话就很幸福了。

此时,从时湛阳口中听到这话,邱十里就预见到了自己一晚上都在琢磨那部手机的未来。

然而,挂掉电话后,他刚准备和母亲道晚安,却见邱夫人对二哥说:“早点回屋睡吧,我和老三有话要谈。”

时绎舟放下报纸,看了邱十里两眼,兀自走了。

邱十里笔直地站在邱夫人面前,他的养母,之前一直是个精秀优雅的贵妇人,近两年却生了重病,据说和淋巴有关,她迅速地衰败下去,年轻如沙般流逝,如今她像一把枯柴,被陈列在沙发上,盖着过于厚重的毯子。

但她的神情未变,她看邱十里时,还是柔和又慈祥。

“想大哥了吗?”她轻声问。

“想。”邱十里点头。

“一眨眼你就十六岁了,你大哥总是和我说,和你相处非常自在,把你当成年人都可以。”

这是在夸自己成熟吗?邱十里羞涩地笑了笑。

“我们这一代,马上就老了,以后老大出去的时候会越来越多,他爸爸做不完的事,最后都要交给他来做,”邱夫人叹了口气,又问:“想不想以后和他一起出去办事情?”

邱十里张大双眼,“我吗?”

“老二和老大合不来的,让他做自己的破事就好,”邱夫人笑了,“但是十里是一个懂事又能干的孩子。你大哥也是十六岁开始和他爸爸出去打拼的,入行早一点,也能积累经验多一点。”

邱十里把每个字听在心里,听得心脏狂跳,他挺直腰杆,高兴得手都在抖,“我一直很想和大哥一起出去……如果我能帮上他的忙,不给他拖后腿,那就更好了。”

邱夫人点点头,“下次就开始吧。”

邱十里吸了吸鼻子,“谢谢您,妈妈,”他不太习惯面对面这么叫,咬了一下唇,“我一定会努力。”

邱夫人还是点头,抱着一杯温水,好像对这件事已然放下心来,却又说道:“对了,在这之前,十里,你还要做成一件事,你要向我,向全家证明。”

“什么?”邱十里明白,想跟着大哥出去做事的人有很多,除了他们兄弟几个,那些经验丰富的红耳钉也都是竞争对手,所以,只要能证明自己,他愿意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