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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147)

邱十里只记得触手还在蠕动,主厨在桌上当面切割,磨出韧性十足的声响,现磨青芥辣的味道若有若无地在空气里飘,场面一度惊得几个坚持吃素的阔太太尖叫连连。

“我在日本很少吃这种东西,不好洗干净,还不好嚼,”他回忆道,“外国人都觉得我们爱生吃大章鱼吗?”

“嗯,”时湛阳耐心地解释,“很多人一想起日本,就会想起刺身,想起章鱼。”

邱十里琢磨了一下,昏昏沉沉地,他想起不少童年的传说,“也对,日本人把章鱼画在浮世绘里面,和美女宝船在一起,画得比山海都大,还有专写章鱼壶的俳句,日本的章鱼料理也确实有很多种类。”

他说得煞有介事,好比旅游简介,时湛阳笑了:“果然是个和章鱼很有渊源的国家。”

“那兄上想起日本,也会第一个想起大章鱼咯?”

“哈哈,我当然会第一个想起ナナ。”

这下邱十里也笑了,红着脸,悄悄地摸时湛阳颈后的碎发。已经到了走廊的第二个拐弯,周遭很静,邱十里忽然从自己和大哥的呼吸声中辨出了点别的声音。

回头一看,也不是伙计的脚步声,节奏对不上。

邱十里做了个过来的手势,眼见着手下们都迅速走近,立在大哥身边,他反手捏着枪柄,朝印象中的声源处靠近。

那是一个店面门口的广告板,离了大概三十米远,从他这个角度看,板子后面是个死角,但只要逼近就可以了,毕竟没有人能够遁地而逃。果然,在邱十里还差大约十步就能走到的时候,一个人影窜了出来,拼命朝反方向跑去,也就在那一刹那一转眼,邱十里的视线扫过他的脸,差点大叫出声。

但现在也来不及叫了,事情没确定之前,乱嚷嚷也是缺心眼。邱十里叫伙计们等着别动,拔腿就开始狂追,枪还是尽量不开,但枪杆始终紧紧握在手里。那人跑得挺快,不管摆臂很成问题,追起来也不算太吃力,谁知道另一头有座货梯,邱十里刚才没注意,它现在就停在这层,那人一按一钻,眼睁睁的,梯门就那样合上了。

邱十里心里一沉,径直钻进一侧的消防门,往下跑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只觉得这速度像是自己跳了楼,抑或是滚在台阶上在往下掉,感觉差不多了,他又从消防门钻出去,拼命在电梯面板上一戳——

谢天谢地,他跑得足够快,货梯的运行也足够迟缓,追了几层过后,屏幕显示的数字大于当前层数,几秒过后,叮的一声,电梯门开。

顺着自己抬起的手臂和枪杆看去,邱十里看到兜帽里藏着的那张脸。

坐了这么多年牢,果然面露菜色,但没瘦太多,看来在监狱里跟一堆恐怖分子待在一起,还挺会享受生活。

邱十里用肩膀和脚跟卡住梯门的滑道。

“你要干什么?”对方开口,音色极为喑哑。

“啊?”邱十里笑了,“这是我要问你的。”说着抬步走近,电梯门在他身后合上了。这是十六层,他大概还有五十秒的时间,在这种密闭空间里使用子弹未免有失水准,不用子弹也行,五十秒也够了,之后怎样再说,至少在此刻,他要这五十秒成为生不如死的五十秒,狠狠刻在这不速之客的脑子里。

第七十二章

帽衫很宽松,时绎舟一只袖子空荡荡的,另一边袖子滑出一把军刺,那只也手被旧伤弄变了形,握得还是挺紧。邱十里却连匕首都没有拔,两下把人撂在地上,骑上去反剪手腕,军刺被他夺走了,咣啷啷滚到一边,电梯里的灯光都像是在隐隐地晃,邱十里用手肘死死顶住时绎舟的后颈,让他连转头看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你他妈的……你疯了!疯子!”时绎舟挣扎着徒劳大喊。

“这样对一个逃犯,我不过分吧!”像是嫌他话多,邱十里说着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脸往地面上猛磕。

时绎舟喉咙里发出痛苦含混的咕哝,吭吭几声,他就被恶狠狠磕上一下,那些破碎的呜咽最后好像拼成了一句,我只是想见见大哥。

“哈,你想见,”邱十里冷笑,那张脸,从眉眶到颧骨到下巴,在他手下已经发青发肿,鼻血涌得到处都是,脏兮兮的,“你也配!”他满不在意地吼,吼完了,理智也从愤怒里析出些许,他忽然感觉到,这帽衫底下,就是自己骑着的那副腰背上——有异物。

撩起来看的那一秒时间都凝固了,一排桶状炸弹,倒计时还剩三十多秒,而电梯马上就要到底,门会开,也许有人会进来。邱十里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他已经因为过热的头脑浪费了时间,所幸这种红蓝线炸弹设计简易,做工粗糙,看起来是临时自制的,他虽然多年未见这种过时产品,但对其基本构造原理还是比较熟悉的,沉下心端详几秒,匕首挑断了一根,倒计时没有停止,炸药却也没有立即引爆。

这时一楼到了,梯门即将打开,邱十里一下子弹起来,拇指撞上地下三层的按钮。时湛阳在顶层,他下意识就想让这没准的东西离顶层远点,连一个缝都不要开,却没顾上让自己从这铁盒子里出去。他还在下坠,向这栋大楼的最深处。眼见着十秒,五秒,一秒——

倒计时的数字屏幕暗下去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邱十里脱力般坐到角落,汗水淌下额头顺着睫毛倒流,蛰得眼睛生疼,才发觉舌头也被自己咬出了血,呼吸都是腥腻的,“这就是你说的,想见大哥。”他踹了踹时绎舟的肩膀。

时绎舟一抽一抽地笑,“我不是……走了吗,是你要追,”电梯门开,他也动不了,把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转向邱十里,“如果我死了,你也死了,那样很好。”

邱十里啐了一口,没再废话,坐在原地休息够了,他就捡起时绎舟的军刺插到自己腰后,一手拽上他的兜帽,把他像块烂肉似的往外拖,一手给手下拨电话,一连串好几个大哥的未接来电他也没来得及管,快步走入地下车库的昏暗。

对面立刻接通了,没走几步,他刚要说明在哪接应,曝白的车灯就打在眼前,迎面开来的是一辆黑色奔驰,正是这两天他自己开的那辆,两个戴着耳麦的伙计从驾驶座两边钻出来,邱十里挂掉了电话。

只见一个伙计拎着铐子奔过来,要从他手中接人,另一个则绕回后座旁边,门打开了,时湛阳拄拐出来,立在后备箱一边,一个沉默的、被衬得浓黑的影。

邱十里定住狂飞的思绪,跟递鸡崽儿似的把倒成一摊的时绎舟交给伙计,只见他被半推半搡地弄到车边,塞到后座上,有几秒近得就在面前,时湛阳却表现得十分漠然,连一点反应都不给,让人怀疑是有的声控灯没亮导致光线太暗,还是时绎舟那张脸变形得太过头,他没认出来。

紧接着,轿车四门一关,倒退转向,扬长而去。邱十里在裤缝上抹干手心的汗,走到时湛阳跟前,“兄上,那是老二。”

时湛阳揽了一把他的肩膀,和他一块慢慢向出口走去,“我知道。”

“他……越狱了?”

“嗯。就在大约五十个小时之前。”

“兄上也知道?”

时湛阳点了点头,“吃饭的时候他在外面躲着,走廊里他就跟在我们后面,我都知道。每层也都有拦他的人,ナナ,不用这样紧张。”

短短一小段话,邱十里消化了好一会儿,胃里的酒液也是翻江倒海,他忽然意识到,在那个时间段离席也许也是大哥计划之内的事,包括那段走廊里的跟踪,也是控制之内,自己二话不说冲上去追,才是真正出乎意料的那一个,但他心里尚且抱有一点点侥幸,“他身上还绑了自制的炸弹,兄上也知道吗!”

时湛阳竟还是点头,弄得邱十里说不出话来。

“会有别人去按住他拆,”时湛阳又道,解释得相当简短,“之前没有和你讲,是这件事太烦人,但不严重,不想让你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