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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16)

因为我以前也想听过,很想很想。时湛阳下意识想这样回答,但最终说出口的是:“因为——我这次在香港找高人学了读心术,”他神神秘秘地笑了笑,“ナナ在想什么,我都能看出来。”

邱十里睁大眼睛,好像在琢磨自己要不要信,“那我现在,在想什么。”

时湛阳煞有介事地眯起眼,入定似的,半晌,又张开来,懒洋洋地看着自己小弟充满好奇的、尚有泪意的双眸,“你在想,自己躲在这里哭鼻子还被我捉到了,好丢人。”

邱十里被说中了,他忽然间,竟真有点相信自己大哥的胡扯,那些委屈一股脑涌上来,他倾倒般说道:“我昨天一直没哭的,上午也是……但是你回来了,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就跑出来,又不知道回去之后该怎么办,更说不清了,”他懊丧地揉起眼,“就是我没有保护好小七,我不能给自己辩解。”

时湛阳又笑起来,“我都知道啊,说过我会读心嘛。”

邱十里闻言,忽然觉得羞恼,瞪圆眼睛看他,时湛阳也瞪回去,一眨不眨地,两人就这么互相干瞪。最后邱十里忍不住先眨了眼,旋即破涕为笑,时湛阳心满意足地抬手搂他,他就卸下身上紧绷的力气,把脑袋靠在大哥的肩膀上。

“ナナ,小七死了,你很伤心,可是如果你哭,我就会伤心,这样我们两个都很亏,”他感觉到时湛阳低沉柔和的声线,还有一只踏实暖和的手掌,不急不缓地捋着他的脊背,“所以,今天过去之后,不要再因为这件事难过哭了好不好?你明白吗?我们一起把小七养到一岁多,我们带给它的,还有它带给我们的,都是不会变的。”

邱十里听到前半句,本已定下绝不再哭哭啼啼的念头,他想这对自己不是难事,因为他本就不是爱哭的人,可听到后半句,不知怎的,他却又流了泪,只得慌慌张张地把脸蛋埋在时湛阳的大臂上,用力咽下抽噎。

时湛阳搂着这副单薄的身子,感觉到泪水浸透衬衫的热意,他心软得都不成形状了,干脆把邱十里整个圈在自己怀里,拢着他的颈子,“后不后悔?”他放轻声音问。

“不后悔。”邱十里闷在他胸口,带着哝哝的鼻音,却很坚决。

“你很想加入我的工作。”时湛阳小心地斟酌用词。

“这是我一定要做到的事。是我的梦想。”邱十里道。

梦想这个词,放在此处,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真挚,它背后是一副诚实的肺腑。

在一阵沉默后,时湛阳用力抱了邱十里一下,几乎要把他压在怀里,“好,好。ナナ,再给我一点时间,我陪你实现。”

他心想,首先要做的是,再给小弟搞一把双刃匕首。这次要足够特别,足够贵重,让他舍不得丢掉。

第二天傍晚,邱十里从靶场回家,刚卸了挂枪的皮革腰封和背带夹,一阵鸟鸣传入耳畔,洪亮如笛声,他转脸去看,只见一对儿才把翎羽的长全的翡翠鸟,被装在纯银的笼子里,放在桌面上。

这鸟和他之前在图鉴书籍中看到的类似,喙足皆赤,腹羽桔红色,头顶有石青色羽冠,背羽翠绿,但也正是这翠色,独独是这翠色,比书中鲜活百倍。如一弯凝固的湖波,如一抹沸腾的春水,在夕阳下荡漾。

邱十里有点发愣,鸟儿还在交颈鸣跳。

时湛阳站在笼边,说:“这是你的。ナナ。”

邱夫人坐在沙发上,笑道:“你大哥一定要你有个小宠物。”

看见邱十里赧然的微笑,没什么芥蒂存在,时湛阳就放心了,他敲了敲桌面,“但这可不是应该养在笼子里面的宠物。”

之后,趁天光尚在,他们散步走到林子中央的湖边,打开那只银笼。两片玲珑的翡翠就这样飞窜出去,钻入芦苇,又钻出来,在沉红的暮色中旋飞,仿佛在为第二次自由的生命庆贺。

芦苇飒飒荡起,风把它们快活的啼鸣送入两人的耳畔。

“哥哥,你说它们会在一起吗?”邱十里的目光专注地追着它们凝望,“明年这里会不会多上一群小鸟啊,一串儿,站在芦苇叶上。”

“可能性很大,”时湛阳认真道,“翡翠鸟生命力很顽强的,这么小,却很会捉鱼。有一个日本的传说,说它们会挑适当的时候,把自己的胸口扎在棘刺上,拔出来后如果它们还能再飞,就会长出颜色极美的羽毛,像梦一样,像绿色的晚霞。”

“像极光?”邱十里纠正他。

“对,就像极光,哪天带你去看吧,”时湛阳眼角泛起笑意,“它死过一次,然后更好地存活。它是站在死亡之上的。所以,我说,它是不死的鸟。”

第十章

那段日子时湛阳主要在处理一批美国军方的无人机订单,运输安全方面压力小了,就是和那些负责采购的军官扯皮比较麻烦,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吹毛求疵,从而节省既定的开支,把它们花在不为人知的别处去。

然而,和军方搞好关系又是无比重要,因此时湛阳经常得往南部的工厂跑,一来一回,一星期也就那么过去了。等他交完了货,也拿全了定金之外的款项,秋天已经悄然到来。

时湛阳决定给自己休个假,至少半个月,他想待在家里,或者带邱十里去五大湖区钓鱼。行驶在金门大桥的日落中,他看见粼粼的海面,忽然模糊地想起些描写秋水的中国诗句,却又想,美国秋季的海湾能称得上“秋水”吗?或许靠不上,但他就是总有些突发奇想,带着不合时宜的罗曼蒂克,比如他总觉得,自己小弟的名字也很美,让人想起绵延十里的金秋。

总之无论如何,景致不错就是了,时湛阳心情也出奇轻松,调低音响里的勃拉姆斯,给邱十里的新手机打电话,想叫他把那辆梅赛德斯S500准备好,也把老四叫上,晚上进城吃中餐打电玩。

邱十里上个月刚考了驾照,他现在也有了带自己兄弟兜风的责任。

然而,邱十里却没接电话,确切地说,他是关机了。等时湛阳匆匆回到家中,出来迎接的只有父母和老四,还有老四那位少女般的巴西母亲,剩下两个弟弟都没了踪影。

时绎舟跑去了哪,他心里有数,那家伙被父亲派出去办事了,可邱十里呢?

倘使邱十里在家,哪怕他在发烧,他也一定会站在门口,等时湛阳的车子驶入房前园林。

“十里跟老二出去干活咯,”父亲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坐回沙发上翻报纸,调侃道,“不要才回家就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母亲领着其余两位上楼了,俨然要把这事完全留给他们父子。时湛阳皱眉,在父亲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去俄罗斯了?”

父亲点了支烟,夹着烟雾,徐徐点头,“养到现在,也该做事了。”

时湛阳不想显得盛气凌人,于是他笑了,“是要做事。但是我和您也说好过,一定是我带他出去,我教他怎么做。”

“有什么区别?”

“哈,哈哈!您问我有什么区别?”时湛阳低头剪了支雪茄,点着了,就把雪茄剪随手扔到茶几上,打火机则被他好好地收回口袋,“老二对他怎样,老二把他当作什么,您看不见?”

素来为人妥帖行事审慎的大儿子,突然这样连续叫板,父亲并不习惯,“你在怨我?刚刚回家就要同我吵?”

“抱歉!”时湛阳走到落地窗边,对着斜阳,扯开领带,每口烟都抽得烦躁,他太累了,折腾半天回到家却是这副局面,他很难冷静,也很难风度翩翩,“我只是在想,老二会要他去做什么狗屁事!”

父亲忽然笑了,时湛阳听见他翻报纸的声响,“是十里自己想去的,我想他自己肯定是做好了准备。”

“您说什么?”时湛阳放下揉太阳穴的手,转身看着父亲。

“老二出发之前,在餐桌上问十里有没有兴趣,十里就问,去哪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