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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15)

“怎么了?ナナ,”他去拨他的脸蛋,托着他的下巴想让他看向自己,他摸到柔软的、覆了层冰凉薄汗的肌肤,“发生什么了,你告诉大哥。”

“猫死了。”邱十里躲闪着他的目光。

时湛阳顿了一下,“怎么死的?”

“我杀的。”邱十里突然不躲了,他安静地直视时湛阳的眼睛,眼眶洇红,嘴唇则发紫,快速地说,“我割断了它的喉管,杀死了它,然后我把凶器……把你给我的匕首扔进湖里。”

时湛阳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有隐情,他清楚地察觉到。可是邱十里现在的模样让他在恍惚间心如刀绞。

母亲在沙发后拍他肩膀,叫他带弟弟过去吃饭。时湛阳眯起眼,回头看了母亲一下,把邱十里拉起来,往餐桌上走。

“我知道了,”他轻声道,“吃完饭和我讲清楚。”

邱十里没吭声。

他们一家人,就这样如常地吃了一顿简单午餐,时湛阳恰到好处地说了些在香港的见闻,父母恰到好处地慈笑调侃,时绎舟一直恹恹的,十分心不在焉,邱十里也一直没吭声,除了每人一份的分餐菜肴,他连块面包都没拿。

时湛阳在他对面看着他,觉得自己刚才语气太重了,他要说清楚,不是要盘问邱十里干了什么,是想知道别人干了什么。他有点懊悔,心里乱糟糟的,取了只花蟹,撬开一半蟹壳,把盛满雪白的蟹肉的另一半推到邱十里跟前,邱十里就默默地吃完了它。

饭后,父亲率先离桌了,这意味着小辈们也能下桌离席。邱十里忽然放下叉子,跑到门口踩上皮鞋,跑进了大理石路面上的刺眼阳光。

女佣在后面慌慌张张地招呼,要他小心中暑,时湛阳隔着一条门廊几道拱门叫他,眼看着叫不住,这就要去追。

“阳阳!”邱夫人却叫住了他,声音比平时底气足了许多,“我有话要对你说。”

时湛阳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您让他动手的?”

邱夫人没有否认。

“是专门挑我不在家的时候吗,不会吧,”时湛阳短暂地笑了一下,“是ナナ做错了事情,您要惩罚他,还是什么?”

时绎舟抢先道:“ナナ,ナナ,你不觉得自己把他叫得像个小媳妇一样吗,大哥?”

时湛阳没搭理他,扶着邱十里的椅背,还是看着母亲。

时绎舟夸张地大笑起来:“不就是一只猫?搞得跟死了人一样,哪怕人死了,你也没有像这样质问妈妈呀!大哥,你疯了吗?”

时湛阳道:“滚。”

时绎舟不动。

时湛阳直接揪着他的领子,剪着他的手腕,把他提溜上了二楼,找了个房间关着。随后时湛阳下楼,拉出母亲对面的椅子,坐在上面靠着椅背,看着母亲。

“是我要十里动的手。”邱夫人放下茶杯,平静道。

“为什么?”时湛阳的指甲嵌入桌布,他警告自己,不能对母亲发火。

“我告诉他,想要入行,就要杀死小七,从而证明自己的决心。”

“我说过要他入行?”时湛阳又笑了。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杀死小七能证明什么决心?杀死一头老虎我倒是能信。您在骗他,也在骗我。”

“证明自己能够承受痛苦的决心。”

“您只是想让他痛苦。”时湛阳斩钉截铁,整个人已经完全冰冷下来。

邱夫人缄默了一会儿,抿着绿茶,茶凉了,她说道:“他现在这个样子,入行就一定死。十里的爱太多了,顾虑也太多,他变得不想伤害任何人,你没有发现吗?他开始试图通过委屈自己来和老二实现和谐共处,以前他是会通过武力解决的,但他现在不想让家里尴尬,不想让我们难做,老二欺负他,他好像都不在乎了,”邱夫人平静地看着大儿子越发暗沉的脸色,“你护着他太久,让他以为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付出善意就会有回报,还让他以为杀戮是不痛苦的,你明知道不是。”

时湛阳呼出口气,道:“我可以让他的世界保持美好。我也可以让他一辈子不去杀戮。痛苦对他有什么好处?”

邱夫人捏了捏眼角,惨白地笑了,“阳阳,不要说大话。你比我明白,只有当他强大到能够保护你的时候,他才能保护自己。”

时湛阳道:“大话?我说到做到。老二怎么欺负他的?”

“你要知道,他要对付的远不止老二啊,他面临的威胁甚至比你还要多,江口组想要他,没那么想要你。”

“您还是没有告诉我,江口组为什么想要他。”

“因为他姓江口。”

时湛阳露出听笑话的神情,他知道母亲在敷衍自己,可他现在也没空在这件事上纠缠,于是道:“江口组不知道他在这里。”

“如果哪天知道了呢?”

“我守着他。抢不走的。”

“怎样守?你要时时刻刻陪着他吗?不做其他事情了?”

时湛阳不语。

“还是你要找个偏僻的地方,把他藏起来,金贵地养着,派好多好多人过去做保镖?”

“不可以吗?偏僻的地方风景都很美,我教过他很多防身手段,也会让我最信任的人去保护他。我会找时间去陪他——”时湛阳的神情化了些冻,化出一点凌厉,一点挑衅,“一个江口组而已,在日本他们都快混不下去了。”

“十里如果是你养的宠物,你完全可以这样做,你给他做一个最安全漂亮的笼子,有空逗逗他,给他顺顺毛,”邱夫人叹了口气,“但他是一个独立的人,你在限制他。”

时湛阳怔忪了片刻,道:“我只是不想让ナナ和我一样。这不是他的命运。”

“你要尊重他自己的选择。他想帮助你,想和你站在一起,这是他的愿望。”

“可是,妈,他的选择受了太多我们的影响,他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时湛阳逐渐柔软下来,或者说,他不再质问,而是真的困惑,“杀死小七,他不是被逼的吗?我入行也没有被逼去杀死我喜欢的。”

“你直接杀死了一个人。你要去心疼自己?”

时湛阳露出被扎了一刀的神情,他强迫自己调整状态,僵硬道:“不一样。这对他还是太残忍太不公平了。至少,现在,他应该像一个普通男孩那样长大。”

“现在说这个,不是太晚了吗?”

时湛阳把眼抬起来,眸子里泛着令人齿冷的光,“这是我一直,一直,一直,想做到的。”

“阳阳,你一定要明白的是,你是他的大哥,他最信任的人,从小你就对他影响很大,甚至他人格的形成也有你的痕迹。而现在这个样子的邱十里,才是真正存在的邱十里,这是件不可逆的事,也是必须发生的事,”邱夫人的冷静,显得绝望,更显得不近人情,“如果你打着保护的名义,推开他,不接受他的改变,那就是抛弃了这样的他。哪一种更残忍?”

时湛阳站起来,“我永远不会抛弃邱十里。”

邱夫人静静喝茶。

时湛阳捡起条消毒毛巾,擦了擦手,因为刚才他把自己掐出了血,“到我死。”

邱夫人淡淡地迎上他的瞪视。

时湛阳则丢下毛巾,出门找人去了。

他去过湖边,去过林中草地,去过房前树下,看到土地上一团已经发黑的血迹,浓淡深浅,勾出一只猫的轮廓,泥土还沾着细毛。最后他在房后的庭院找到了邱十里。

那人正抱膝缩在鲤鱼池边,盯着被鱼尾搅乱的池水,一动不动,时湛阳走近了,在他身边席地坐下,邱十里就把脸蛋别过去。

“ナナ,我都搞清楚了,”时湛阳没再强迫他看自己,只是瞧着杉柏如雾的浓绿树影,平声道,“不是你的错。”

邱十里愣了愣,把脑袋转回来,脸颊上,眼睑下,有着纵横的泪痕,他呆呆地望着时湛阳,“兄上,我现在……的确很想听这句话。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