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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21)

“你下定了守护他一辈子的决心。”

“是的。”时湛阳颔首。

“有一件事,我一直在想该什么时候,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告诉你,”邱夫人示意时湛阳再靠近些,“现在也不用再去想了。”

时湛阳拖了张椅子坐下,侧耳听。

“家里知道十里身世的,只有我们两个,你还记得他的祖母,也是你的外婆。”

“江口千春。”时湛阳忆起那个九年前病逝的女人,江口组的“教母”,三代目极盛时期的传奇。他也忆起,自己的母亲原名江口一惠。这是他一直想忽略的事实。

“把十里接过来的那年,最初我是夏天过去的。就是因为母亲重病,她知道时日无多,叫我去青森帮她做事情,”邱夫人轻声道,“在重病时,她完成了两件事。”

时湛阳点点头,示意自己在认真听。

“第一件,”邱夫人顿了顿,“八十年代,我刚刚嫁给你爸爸的那段时间,江口组和时家还在合作,关系很好。那时是我爸爸掌权,他们得到一个金属矿场的消息,把无关知情者都杀了,最后具体位置只有不到五个人知道,虽然当时没有开采提炼技术,但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那种金属叫做‘铷’,在那个矿场里面,储量相当丰富。”

时湛阳的神经紧张了一把。对于“铷”,他早有耳闻,近年来它在恒温玻璃和电池制造领域非常抢手,能够大大提高产品的各种属性,他自己工厂研发的某些高新装备也对它有所需求,各国更是把它当战略资源来抢。

如果这种矿产,大量落到一个已然衰落残喘的,穷凶极恶的黑帮手中——

邱夫人又道:“这件事是绝对保密的,后来,知情者都死了,虽然江口组内部也有传言,但具体准确的位置只剩你的千春婆婆知道。她在去世之前,把这些信息分成两半存储,有一半在一张微型芯片里面,还有一半在纸上,就藏在十里的御守里。需要合并才能解码。”

“芯片呢?”时湛阳问。

邱夫人张大眼睛,近乎痛苦地看着他,“植入了……十里的身体。”

“身体?”时湛阳咬紧臼齿,他警告自己冷静,“身体的哪一部分?”

“心脏。”邱夫人又闭上了眼,气喘得很急,抬手示意时湛阳别动。

时湛阳钉在原处,冷眼看着她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所以,妈妈,你夏天一个人过去,就是为了帮助江口千春,把那个东西,放到她的亲生孙子体内。”

邱夫人疲惫万分地点了点头,“她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联系我,商量手术和收养的事宜。”

“芯片对健康会有影响吗?”

“目前看来,你觉得十里受到了影响吗?”

“没有。”时湛阳头痛欲裂,像是为了对自己证明,他又补充,“ナナ很健康。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什么。”

“只是做手术的时候他太小了,情况也太紧急。我们都以为婆婆可以多坚持几年。”

“您的意思是,以后有产生后遗症的风险。”

“我不知道。”邱夫人徒然道,“那个芯片极其细小,需要心脏跳动产生的动能,才能维持效用。那是当时最先进的技术。”

“你们当时……征求过ナナ的同意?”

“我们告诉他,他生病了,所以需要手术。”

时湛阳宛如被人拎着脖子,往领口里灌进一桶冰水,泡满了他的全身。他不能对自己的母亲发火,可他又确实产生了愤怒,烧得他从脊柱到脚跟都跟着生疼,“可以取出来吗?”

“可以。”

“怎么取?”

“你要取出来?”

“如果它以后对ナナ产生影响,我当然要取。”

邱夫人犹豫了一下,才道:“这种芯片CT照不出来,用任何仪器都没有办法感应。也只有当年的医生知道具体位置。但它用的是耐火材质。”

时湛阳头脑发懵,他不能再往深处想,“耐火?”他笑了,“耐火有什么用?为了取它,我把ナナ烧了?您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

邱夫人不说话,眼中盛满了悲哀。

“不会吧,我说,不会吧,”时湛阳又笑了,“你们是把他当成一个容器?养大了,要用了,就烧掉,再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这是万不得已才会做的。”

“万不得已……是等到江口组惨到万不得已,只能用那个破矿来赚点钱花的时候,他们就要把邱十里抓过去,从他,从他的心脏里面取出那东西,”时湛阳站起来,他气得发抖,在床前来回踱步,“还真是随要随取,真够方便!江口千春对自己养大的孩子都能做出这种事来,还叫自己的女儿一起做,也真是能当教母的人!”

“阳阳,你不要说气话。”

“我绝不会让他们得手的,妈妈,”时湛阳眼中蓄满冰碴,他俯身,瞪着母亲,“他们尽管来抢,抢一次,我就把姓江口的,还有他们养的那群狗,全杀干净,我把他们心脏挖出来烧。”

“我也姓江口,十里也姓江口。”

时湛阳怔愣着,捂着脸,背对她坐下。

“你放心好了,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们两个,江口雀那个疯子,是要提防的……最初通过这种方法保守秘密,从小把十里放在那么偏远的青森县养大,就是为了避免消息落到本家手里,婆婆确实也有私心,不想让这笔财富没落,养十里确实也有养‘容器’的意味,但是,她到后来,也绝不想让十里死,所以去世前把他托付给了我们,”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邱夫人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她咳嗽着,“以后,这世上就只剩你知道这件事了。也只有你知道,十里的原名叫做江口虹生。在其他人眼里,他只是一个来自日本的孤儿,那个名为江口虹生的私生子,生下来就死了。”

时湛阳回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母亲。

“我是后悔的。这些年,我看十里长大,每一天都在后悔,”邱夫人已经落下泪来,“那个铷矿……就算再也找不到了,又能怎样。十里,一个孩子,他是无辜的。”

时湛阳异常清晰地说:“后悔如果有用,我也希望您后悔。”

邱夫人抬起插满管子的手,给自己简单抹泪,“阳阳,现在你能做的就是永远保守秘密,永远把江口组和邱十里隔开,你甚至不要让他知道自己姓江口。如果江口组怀疑了他,对他不利,你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你用上时家所有力量。至于芯片……就当它不存在。”

“如果它一直能像不存在一样,那是最好。”时湛阳的冷静显得有点残酷。

“那是最好。”邱夫人迟缓地重复。

“最初给他做手术的医生,您知道在哪里吗?”

“如果还活着,他应该在中国,”邱夫人慢慢道,“当年他五十岁出头,一个只有一只耳朵的高个子男人,好像姓秦,秦朝的秦。”

“好。”时湛阳轻微地点了点头,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母亲。

“您有话要对ナナ说吗?我叫他进来。”他又道。

“你一起听吧。”

门终于开了,邱十里看见时湛阳出来,没什么表情。他从椅子上站起,被时湛阳领进去,在床边站定,他不禁呼吸一滞,惊讶于养母通红的眼睛,以及灰败的面色——这才一周多没见面而已,一个人却能虚弱到浑身都透露着濒死的信息。

时湛阳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又滑下去,牵住他的手。两掌相叠,十指相扣,高低两只紧挨的肩膀。

邱十里紧张起来,心尖仿佛被细毛轻轻骚动。在他眼中,这是接近情侣才能做的事……他的大哥,他仰慕的人,他鼓足勇气亲吻然后让他患得患失整夜的人……虽然大哥定是没有想到这个层面,可牵手的动作,在两人的母亲面前还是不太合适。

邱夫人的确在看着他们的手,却是笑着的。那笑容温暖得好像炉子里烧得刚好的红炭。时湛阳也坦然地垂瞧着母亲,没有松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