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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55)

“放心,放心,”时湛阳耐心十足地说,把她往客房外迎,“有几个老板是我的朋友。”

闻言,理纱子也就没再坚持,老实出了房间。混了这么久,谁都不是听不懂话的人。之后的午餐也是一团和气,不过时湛阳临时下桌接了个紧急电话,回来的时候脸色如旧,也没有人多问他怎么了,只有邱十里给他新盛了碗热的乌鸡汤。

临行之前,理纱子站在她来时的门口,看了两眼在餐桌上也不摘口罩的老二,忽然道:“表哥,我可以请你二弟送我去酒店吗?从小也没有讲过几句……这几天我自己转一转,也不需要你费人手去陪。”

她的口吻听起来格外有礼,时湛阳把她的皮手套递到她手中,“这你当然要问我二弟本人。”

理纱子把泛红的纤手塞入指套,弯起眉眼,瞧着时绎舟,“可以吗?”她轻轻地问。

时绎舟在口罩下面无表情,也不拿外套,只是插着兜,慢悠悠地下了门前的台阶,拽开那辆老凯迪拉克的车门,把司机揪出来,自己坐进去按了按喇叭。

理纱子似乎很开心,踩着高跟鞋下行几步,那动作轻盈得就像个普通的少女,“表哥,三表弟,”她又回头道别,“再见啦,贸然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再见。”台阶上的两位冲她挥手。

时绎舟的车速很快,路上不发一语,也不看理纱子一眼,只是把窗户摇到最低,任那冷风吹进来,灌了满车。

“你在生闷气?”理纱子说,“有什么不开心的,我能听懂也说不定。”

时绎舟嗤笑一声,不屑一顾。

理纱子也不恼,居然也闭了嘴,就这么安静了一路。

到达管家联系的酒店门口,冬日冰凉的阳光漏下大厦之间的缝隙,撞上玻璃,又反射到车子内部。门童穿得倒是十分单薄笔挺,三三两两地迎上来,帮他们拉开车门。

理纱子却不急着下去,忽然抬手,趁时绎舟反应的当儿,把他的口罩摘了下来。

“不戴更帅哦。”她眨眨眼,带有日本口音的英文显得很温柔。

时绎舟要抢,又被她躲开了,“不生闷气也会更帅。”她竟直接把口罩戴倒了自己脸上,又小心地把箍在耳带里的发丝和耳坠摘出来。

“关你什么事。”时绎舟低下头,从裤兜里掏出个铁盒,倒了一把药丸在手里。

“你喜欢吃糖?”

时绎舟冷笑,在这个硬要装作无邪的女黑道头子面前,他拿出了一百分的轻蔑,“那你的组织就靠卖糖赚钱。”

理纱子却还是不生气,把一个小东西放到他手心,压住了那一摊黑压压的药丸,“试试这个。”

时绎舟盯着那个被灰绿色糖纸包裹着的小方块,“这是什么?”

“我最喜欢的糖果,抹茶太妃,在日本的百货商场里面很常见的,”理纱子这样说着,给自己剥了一颗,撩开口罩含入口中,“甜味让我很放松,会让你开心也说不定?”

时绎舟不应声,随手撒了那把黑色“糖丸”,又把这太妃糖和铁盒一块塞进裤子口袋,手搭在方向盘上,紧紧地闭着嘴巴,一脸都是目不斜视的赶客样。

理纱子笑了笑,被门童扶下了车,她又弯腰探回来问:“你准备回家吗?”

“不。”

“那去哪里?”

“拉斯维加斯。”时绎舟转过身,一把扯了她的口罩,作势就要关上车门,“别再见了!”

“不讨厌的话,欢迎来京都找我!随时哦!”隔着一层铁壳,时绎舟听见理纱子这样高声叫道,他没有再往那方向看。再次戴回的口罩有一股女人常见的脂粉气,却混了些淡淡的清甜味,闷在口鼻之间。不自觉地,他把那太妃糖取出来,剥掉糖纸,含在嘴里。

难吃。牙疼。日本人都是一路货色。他这样想。然后他就飞窜上公路,一边加速,一边把手机丢出车窗。

时绎舟真的去往了拉斯维加斯的方向。

而另一边,时湛阳也接到了部下的通知,确定江口理纱子是一个人进了酒店。事实上,从开始他就看了出来,这位所谓的表妹对老二很感兴趣,他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这女人是想找个结婚对象——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时湛阳有充足的理由去推测,她大老远前来,一大半的目的都是邱十里。

两天之前他放出过一条消息,自己带了老四去夏威夷看望父亲,留老二老三在家。

今天理纱子果然闻风而来。

时湛阳想证实的东西得到应证。他从不相信什么巧合——当他迎上理纱子完美的微笑,心里越发肯定,有关铷矿,有关那枚芯片的下落,江口组内部已经把邱十里当成了极其重点的关注对象。至于那只藏有另一半信息的御守的存在,他还无法确定江口组了解到了多少。

这么一琢磨,理纱子接近时绎舟的目的就非常明显了,他至少在这个家里有一席之地,也是最容易击碎或变质的一个角。理纱子要求老二送,这也是时湛阳预料到的,虽然老二不知道什么有效信息,他还是不想在这种关头吃自己家里冒出的绊子,所以趁午饭接电话的时候,安排了大量手下准备监视。

得知老二开车去了拉斯维加斯砸钱豪赌买越南美女,他倒是舒了口气。

收到这个消息已经是理纱子离开庄园的几十个小时之后,时湛阳正在太平洋上空飞行,邱十里和老四也在他身边。可他们并不是为了躲开那位不速之客,却也不是去度假,午餐时的电话其实是父亲的护士打来的,居然说他脑袋堵了血栓,岛上医疗条件有限,病人的身体状况又不宜高空飞行,可能快出大问题了。

老四对此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早就抱着小狗酣睡过去,而邱十里顶着黑眼圈,正用着时湛阳的电脑,焦头烂额地和几个已经出发赶往那座小岛的脑外科专家发着邮件。

邮件终于敲完了,他抬起头,发现大哥不知何时挂了电话,正在对面的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

“睡一会吧。”时湛阳扔过来一张毛毯。

邱十里则抱着毛毯走到他跟前,挤着他坐下,把毯子盖在两人身上,“他会死吗?”

“可能。”时湛阳搂上小弟,把他的腿捞到自己大腿上放着,平静地说。

邱十里沉默下来,蜷起双腿,上身安静地伏在大哥胸口。

时湛阳知道他没睡着,静了一会儿,他问,“ナナ,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其实挺可悲的。”

“是啊。”

时湛阳的逻辑是,这件事最可悲就在于,父亲到了这个岁数,重病之时,名下的四个儿子,似乎没有一个在真正为他难过。

可父亲自己也应该最清楚这是因为什么。

“我还在想,”邱十里又慢慢说道,呼出的气息湿润又暖和,“被抱着好舒服,如果到我死的那一天,兄上在我旁边,这样抱着我,我的死就不会可悲。”

时湛阳失笑,“说什么胡话。”

邱十里往下一躺,撩起眼皮看着大哥,“我们都会死,我们也都要承认这一点。”

时湛阳放轻手上的力气,触摸肥皂泡一样碰了碰他的眼皮,“你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年纪。”

“等我们老了呢?像爸爸一样生了病,连飞机都坐不了。”

时湛阳笑了,他捏住邱十里的鼻头,惩罚似的拧了拧,“那我可能要比ナナ更早一步变成老头子,麻烦你照顾我很久,然后,某天,我倒在你的怀——”

这话被邱十里挡住了,他双手捂住大哥的嘴,眼睛瞪得圆圆的,那眼神还真挺像小狗,“我会等你醒过来的,兄上。”

时湛阳就想逗他,闷闷道:“死了就醒不过来,最好把我埋了。”

邱十里神情不变,还是把他捂得很紧,好大一股子执拗劲儿,冷静得好像在说一件已经成了定律的事情,“不埋!我一定要躺在你旁边,告诉你我要自杀了!我说十遍,你不起来阻止我,我就把刀插进去,我不会埋你的,除非我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