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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64)

“不要用手碰啊,ナナ。”时湛阳提醒道,却笔直地瞧着时绎舟猛然缩回去的手,“或者你也可以用你的刀子翻,挂在腰上不用它,有时候很危险的。”

邱十里听懂了,回头谨慎地看了时绎舟一眼,接过大哥的手枪,又把自己的匕首拔了,用枪管和刀背用力抵着,把尸体翻动了一点,撩开过长的头发,尸体后颈上一处焦黑的伤痕露了出来,圆形,瓶底大小,皮肤已经基本炭化。

“这是电击的痕迹。”时湛阳道,“高伏持续电击,身体其他地方看起来就像猝死一样,咱们家好像也产可以做这种事的东西,对吧老二。”

时绎舟沉默不语。

邱十里则用刀尖划开那块焦皮,划得很深,尚未烧焦的肉露出来,没有腐烂的迹象,还流了新鲜的血。

“二哥,死过三四天的人,会是这样吗?”邱十里问。

时绎舟嘴唇发着抖,入魔一般瞪着他,“不会。”

邱十里并没有被瞪怕,站起来,从药品台上抽出医用湿巾,擦干净枪杆还给大哥,又擦拭起自己刀刃上的血,“可是我们刚才假设,他送到你面前就是死的,现在就不成立了吧,”他把匕首插回腰后,抬眼看着时绎舟,“那我们可不可以再假设,他之所以最后还是死了,是有人想杀人灭口?”

时绎舟冷笑起来,“你可以假设任何事情,只要你能证明。”

邱十里把箱子合上,那股腐臭味暂时消解了些,他走到病床前,“父亲,其实送到二哥手里的有两个人,另一个的确早就死了,是我杀的,我抹他脖子的时候,他把枪口对着大哥,他死在我手里,我不会否认。”

老头沉默地看着他。

时绎舟也冲了过来,神经质般大叫,“我怎么知道他把枪对着大哥……我怎么知道他要做什么!死不死的……在爸爸这里来回说,你晦不晦气?啊?晦不晦气?”

邱十里一时无言,他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五感上也全都是负面的刺激,却听时湛阳在身后开了口,“老二,你刚才问过,那家伙到底是谁,”他已经走到邱十里身边,“我还没有说完啊,你怎么就打断了。”

时绎舟脸色更苍白了,胸口剧烈起伏,扭脸越过邱十里,双眼通红地看着他,五官僵成一种嚣张仇恨的神情。

时湛阳插着西裤口袋,又不紧不慢地说道:“他的同伴,那个先死的黑头发,手机里有很多家人的照片,前天我叫了几个伙计找到他的家人们,一共九口,住在墨西哥的贫民窟里,都靠他养活,给他们看白发的照片,也都认识,说他们很早以前就是朋友。后来,伙计给黑发家里打钱,也查了他的几张银行卡,在里面翻到了你给他打款的记录,都是从你平时赌钱的账户上,一共六次,加起来可不算少。”

说罢,他盯紧时绎舟黑洞洞的瞳仁,“我想你应该不会不认识他们。”

时绎舟却笑了,“就算认识,又能说明什么?他们想去杀谁都和我有关?我也可以说,你查出来他们是我的朋友,然后把他们弄成这个样子,来恶心我,恐吓我。大哥,你比我强,你做事干净,用人也聪明,这么入流,光是吓吓我有什么意思,干脆不声不响把我杀掉啊?”

这话出口,倒把他自己吓到了,他又急着补充:“哦,这种事你根本就看不上眼吧,你多骄傲,根本不屑去杀我,你下不了手,下不了手。”

时湛阳沉默了半晌,眯起眼睛,忽然问:“时绎舟,你就这么怕我把你赶出家门吗?”

时绎舟愣了几秒,耷拉下眼角,溢出半真半假的痛苦,“你为什么要把我赶出去?大哥,大哥!我是你的弟弟……我做错很多很多事,但我什么时候想害过你?”他用蛮力把邱十里拨开,拽住时湛阳的袖子,又哑着嗓子说,“爸爸不会答应的,妈妈如果在,妈妈也不会!”

时湛阳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手推了下去,掸了掸袖口,凉飕飕道:“妈妈如果还在,一定会要我杀了你。参与贩毒,倒卖人口,暗杀手足,强`奸女性,哪件事你没有做过?”他提起时绎舟的领子,拽到面前,又一把松开,“对,你和我都是黑的,都数不清杀过几个人,也都他妈的没什么高低可谈,但你问问父亲,你他妈自己问问,做了这些事该不该滚!”

时绎舟怔怔地,直接坐到了地上。

时湛阳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父亲打断,“够了!”这大概是父亲如今最大的声量,他颤抖着抬起还能动的右手,指着时湛阳,“我……还没死!滚,把死人拿走,都给我滚!”

某件仪器发出警报声,医护人员匆匆忙忙赶了进来,时绎舟兀自爬起,拉上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时湛阳则钉在原地,看着父亲被他们摆弄急救,一动不动了足有一分多钟。他的神情是凌然的,硬朗的,甚至决绝的,他冷静得有点冷酷。

随后,仿佛想通了什么,他又忽地柔软下来,拉上邱十里离开。

“是我不像话了。”出了走廊,时湛阳迎着午后海岛上鲜明的阳光,低着头笑笑,“父亲现在忌讳多,我还在他面前这样吵吵。”

庭院里热风吹拂,邱十里默默帮大哥剪开雪茄帽,时湛阳也默默低头咬上烟杆,邱十里就抬手帮他点燃,那火机已经上了年头,却还是连划痕都没有几个。正面烙刻了一只金色的狮子,昂首挺胸,鬃毛烈烈。那是多少年前邱十里用压岁钱买的。

“我也不该在他面前把死人翻来翻去。”他检讨道。

“你观察得很仔细,那块伤我都没有注意到。”

“还是不吉利。我太急于让他主持公道了。我当时很生气。”

时湛阳薄薄地笑了,抿唇深吸一口,“然后你发现,他现在根本不会主持什么公道。恶人先告状,哪怕败露了,也是他的儿子,他现在最不想多生事端,看到儿子们斗来斗去,他最想其乐融融啊,我们反而像是挑事的了呢。”

邱十里也笑,扬起脸,点点头。

时湛阳两指夹着雪茄,把烟嘴往他唇边送,“尝尝看?”

邱十里睫毛闪了闪,试着吸了一口,那股辛辣,比最烈的伏特加还呛人,他恍然间想,这就是大哥每天用来保持清醒的味道,这和往嗓子里扎针有什么区别……他还想再吸,时湛阳却不给了,揽过他,轻轻地揉着他的耳垂,把那小粒的金属拢在指尖,“ナナ,再等一等。”

“等到多少岁,兄上会让我抽烟?”邱十里方才全身蔓延的那点不适,此刻都弥散了,他舒服地搂上大哥的腰。

“烟最好一辈子不抽,可不要学我,”时湛阳笑道,语速慢了下来,“是要你等我,马上就快了,该给你的公正,还有该给我自己的公正,我把它们找回来。”

那天之后,时湛阳没有任何情绪化的举动,也没有久留,很快带邱十里投身回到工作上面,固定每个月初上岛看望一次父亲。时绎舟似乎刻意避着他们两个,不经常回家,也没有再惹是生非。日子平静地过到十月,中旬的时候,两人刚刚上岛看望完没几天,就又被叫了回去。

父亲真的病危了,情况紧急,剩下不过一两天。

专家下了通知书后,时湛阳便独自进到病房,门开着,邱十里守在门口,没有别人再进去。

他待了五十分钟左右,当时正值傍晚,邱十里戴着耳机,听着大哥给他选的音乐剧,名叫弄臣。走廊清净极了,连一个经过的都没有,其他手下都本本分分地守在外面,邱十里站在墙边,却不往上靠,站得笔挺,安静地看着窗外。

太阳雨已经停了,天色从云蒸霞蔚变得漆黑无边,星月都被乌云挡住,仿佛是一瞬间的事。

时湛阳出来的时候,那支意大利音乐剧里一往情深的少女已经奄奄一息,从裹尸袋里被人揪出来。为了公爵的虚情假意,她女扮男装,甘愿替他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