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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75)

可邱十里现在听不到大哥说累,他如同躺在深渊下的深渊,抽搐般喘着气,颤抖着抬起手,摸到呼吸,却又像是被烫伤了,所有疼痛都堆积到一种无以复加的地步。

强迫自己环顾四周,来时的洞口已经被堵死,碎屑还在七零八落地掉着,随时可能有第二次大型崩塌,邱十里咬着牙,他被粉尘呛得呼吸困难,还是集中起全部精力,两手护在时湛阳背上,把那些碎石都拂落。

接着,他又撑着大哥的肩膀,侧挪着身体钻出来,搬开压在大哥腿上的石块,快速把他推到洞壁边缘一个暂时安全的死角,掏出随身的止血带给他绑上,又脱了西装外套,扯下半截衬衫塞入他左胯上的枪口。这只能暂时起到一点止血的作用。

要出去,不能在里面等死……不能!他脑子里不断重复着这样一个念头,看准了时间,下午五点四十七分,他又站直了身子。

满身都是血,他自己的,更多的是时湛阳的……他低下头意图把思维冷静下来,一眼就看见地上有人的碎肉,量不小,邱十里认得那半只手上的方片文身,是老K。

老K方才迟迟不回应他,八成是先于他听到了倒计时,并且找到了炸弹的位置。

老K用自己的身体挡了炸弹。

否则,凭这山洞石质的风化程度,坍塌是绝不会留给他们容身的缝隙的。

就像时湛阳也先于他听到了声响,意识到了炸弹的存在,才在他做出反应之前,挡住了那些锋利的乱石。

邱十里用两秒钟想明白了这整件事,可他现在没工夫,更没资格去悲痛,从崩溃到极度的冷静,这种转变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是被地壳压缩的滚烫岩浆,是被干冰冻裂的玻璃容器。

他注意到,流沙对面的洞口没有坍塌,流沙上皮筏还在,于是他就踉跄着跑过去,顺手朝正欲爬走的时绎舟身上又开了两枪,都没中要害——邱十里绝不要他就这么轻松地死。

时绎舟再次倒地,邱十里则把皮筏拖回来,小心翼翼地将时湛阳抱了上去。

他拖着皮筏走,也拖着时湛阳,力气倒是不成问题,他从没觉得大哥这么轻过,瘦得好像一把骨头,不过滑过流沙的时候还是费了大劲。他只能匍匐在上面,从后面把皮筏往前推,脆弱的平衡仿佛随时会被打破,流动的沙波仿佛随时会将他吞噬。

邱十里没有感到恐惧,只是近乎魔怔地想着太慢了,太慢了,自己怎么就不能再快一点,他的心里似乎只剩下恨这一样东西了。不断地向自家队伍发出求助消息,几乎咬着耳麦,他告诉他们有另一条路,传达出去了吗?信号太弱,太不稳定。邱十里也看不见那洞口哪怕一丝的光线。

最终他成功到达了对面,皮筏被他推上去,他自己也站到了实地上。时绎舟还趴在那里,徒劳地向前蠕动着,却几乎是原地乱滚。邱十里拎起他的领子,“出口在哪!”他把枪口捅进他的嘴巴。

“带我走,带我走……”时绎舟嘴唇抽动,细听才听得出是这么一句话。

“你他妈先指路!”邱十里吼道,拽着他往洞壁去,发电机被压烂了,灯只剩下一盏,正在乱颤着明灭,什么都看不清楚。走过半圈,时绎舟指了一处,邱十里把他扔在地上,照着那墙面踹了一脚,果然有松动。

他又接着去踹,又去用手和枪托砸,又用自己去撞,石头掉了一块,这是临时堆起来的,邱十里继续撞,随后整面石壁都倒塌了,他又把碎石都搬开,露出一个空洞的出口。

时绎舟立刻就想往外面爬,也不顾满地崩的都是割人的石块了,邱十里却一把按住他,骑在他开了血洞的腰上,“哈哈,哈哈……”也不知哪里来的血,又把邱十里的眼睛蛰了,他看什么都是暗红,却笑着,“我不杀你。啊?你哭什么啊?”

话音刚落惨叫就爆发了,一把匕首,长度不过二十厘米,刃也是薄薄的,窄窄的,竟能那么干脆地断掉一只手。

邱十里躲过往脸上喷射的血柱,把断手扔了,毫不犹豫地,又把时绎舟的另一只手一刀钉在地上,钉得又快又深,刀柄都快碰着手背了,刀刃和石头磨出刺耳的响——十七岁那年时湛阳送的刀子,此刻穿透一只手掌的血肉,插入石缝至少十公分。

并无卷刃。

时绎舟已经无法离开这个地方,除非他还有力气咬着刀柄把那匕首从石头里拔出来。

“你等着,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你舒舒服服地死过去,我就把你剁成渣滓,喂给江口理纱子。”邱十里轻声道,而时绎舟已经疼晕了过去。邱十里又立刻跳了起来,皮筏太宽,过不了这窄洞,而时湛阳现在急需被平放,其余任何姿势,譬如抱,譬如背,任何的颠簸都会让他失血过多。

衬衫还剩下一点布料,邱十里又把时绎舟的扒下来,麻利地扯成布条,躺在地上,把时湛阳抱到自己身上放着,和自己绑在一起。

他用的是消防员营救受困人员常用的专业绑法,俗名“小猪搬运”,绑得很紧,都勒进肉里了,这样什么都没法把他和昏迷的大哥分开了。只不过他不是背对背的,就那么仰躺着,把自己当成一个垫子。

邱十里深吸口气,扶稳身上的重量,退入通道。他只觉得自己还在下坠,不停地下坠,用手脚拼命使力,身体在地上蹭挪着,却还是没法退得很快,嘴里咬着手电筒,可光线总是照不到有用的地方,脑袋总是撞到侧壁上坚硬的凸起,于是他干脆把手电筒也弃掉了。

加之上身少了衣裳的阻隔,他的脊背很快就被磨烂,碎石和尘土没入嫩肉,每一根神经都在疼,可邱十里却想,千万不要把绳子磨断。

还是有血渗透时湛阳的西裤,流到他的大腿上,还是热的。这条通道好像是活的,好像什么巨大动物的肠道,而他们就要被消化在里面了……通道在窸窸窣窣地缩紧他们的生命。邱十里不能让自己动摇,他只得执着地想,不能死,老K已经不在,自己还活着,还能动,就让大哥困在这儿就这么死了……不能够!

邱十里不知道自己移动了多远,亦无空闲再去看时间,只是,渐渐地,在主观的极度亢奋和客观的意识模糊之间,他好像嗅到了新鲜的空气,他好像看到了遥远的影子。

他好像,听到有人叫他。

“嫂子!嫂子!”灯光刺眼,邵三的脸凑在他面前,大颗大颗的汗珠挂在上面。

他们的人听到了求救,也找到了入口。

他们的人赶来了。

还来了担架,连接两人的绳子被割断,时湛阳被抬在前面,邱十里被扶在后面,宛如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队伍行进得飞快,邵三快速地解释,说警方匀了太多人手去安置人质,去逮捕时绎舟的人,还派了人去追捕安东尼奥和理纱子,他们是听得到洞里的情况的,却派不出人进来帮忙。

哪怕后来爆炸了,外面把坍塌看得一清二楚,警方居然还拦着兄弟们自己找入口,说什么影响工作,要他们不要罔顾法律。

最后两方差点血拼起来,差点又是一出闹剧,邵三才得以领着少量人马进洞。

邱十里默默听着,始终一言不发。洞口的光亮终于出现。

时家自己的医疗直升机正在等候,其余剩下的人手都守在洞穴外面,此刻,正和警方相互对峙着。确切地说,是他们不让警方靠近洞口,Brad正在洞外尘土飞扬的荒地上,焦躁地来回踱步。

时湛阳立刻被抬去抢救,邱十里的模样则惊到了所有人。他仿佛在血池里泡过一宿,全身没有一处是好的,可他却着实精神抖擞,刺目的阳光挡不了他,蜂拥上来的警官和部下挡不了他,他径直走向Brad,用那双磨过太多石块,指根和指尖已经被磨出骨头的手,把他打翻在地。

没有警察再来阻拦,Brad也一次都没有还手,只是躺倒在地上挨打,不住地解释着,说什么来不及了,说什么对不起,说邱十里求救的时候他有派人进来,但是被爆炸堵在半路,还说什么先前不让他的人进去,是因为信号断了,情况还没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