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离歌(11)
“齐镜你终于回来了……快吃饭吧，都凉了。”
周傕的态度让万俟镜着实一愣，从善如流的坐下开始表演自己的“吃”功。旁边周傕自从说完了那句话就默默拿起了碗筷温吞的吃着，一直到两人把一桌饭菜全解决了都未发一言。
万俟镜端着自己的海碗，因为周傕一言不发自己也一言不发，吃东西之余时不时偷眼看向周傕，然后又做贼心虚的猛往嘴里扒拉饭菜。
你不说，我也不说。
万俟镜又开始七上八下了——他兜子里有好多上好的南珠，有自己没事哭着玩的，也有这一个月闲的没事在老蚌里面挖的……
“鲛人，听我一句忠告，在外围的小蚌里面找找就好了，里面那些大家伙……你不会想看到什么东西被关在里面的。”
“什么？”
面前的巨大寄居蟹挥舞着巨大的左螯，身后不远处是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的蚌群。他寄居的壳在两个蚌中间卡着，大小看着很是壮观。
万俟镜知道族人很少来这边，但是也有专门做蚌珠声音的鲛人时常过来，也叮嘱了他在外围找找，然后不要去蚌群深处。他们还提醒万俟镜，看守蚌墓的老寄居蟹就连族长都得给几分薄面，让万俟镜不要造次。
“桀桀，”寄居蟹看着阴测测，声音也带着一种似有若无的阴诡“海里都知道哦，曾经上古几位海上霸主皆是沉睡在蚌群最深处——这就是为什么这里也成为蚌墓的原因——不过，随着蚌群规模的增加，已经半个世纪没有人到达那最深处了吧……”
万俟镜很好奇。归根结底神乎其神不也就是一个墓，除了很多人来到这觉得心有戚戚然难以深入，那些水下的亡命之徒杀人越货难道还有这等高贵的良心和觉悟？
寄居蟹不回答他的傻问题，他已经静静的盯着万俟镜看了很久。
“杂种……”
诶你个老螃蟹你怎么骂人呢！都让我尊重你反倒自己不要脸了？！
万俟镜一时脑子跟不上嘴——就在辩驳的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万俟镜还是思索了一下，结果老寄居蟹继续开口解释了原委：
“我说鲛人都是杂种！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我都不惜的骂你！……说起来，我还是从我的爷爷那里听来的呢，你们鲛人的祖先——喏，就在蚌群最深处躺着呢——当年强抢了陆上皇帝老儿的女儿……”万俟镜听着，心里不自觉的浮现出鲛人族祠堂里始祖鲛人高大英武的形象，面上慢慢浮现一种虔诚的敬仰……
相传鲛人族始祖万俟东，身高比两个成年男子踩肩叠起来也不遑多让。一头黑发，湛蓝的眼睛如天空一样广阔，据说可以凝视千里之外；一条鱼尾覆满银色的鳞片，在黑不见五指的海底如同一条夺目的银河一样，引领族人走向光明……
“我呸！他就是一条普通的大鱼！还是长畸形了的所以被自己族群抛弃了！所以才背井离乡发狠自己称帝为王！”老寄居蟹毫不留情的打断万俟镜的旖旎意淫，暴雨疾风的击碎了傻孩子多年来的精神信仰“我想想，他抢的那孩子叫什么来着？……老了，脑子不好用了……哦对了，叫精卫！”
万俟镜一声大喊：“那不是炎帝的女儿吗？！老祖好厉害！”
寄居蟹不干了，挥舞着爪子嚷嚷：“你这个后生是把我前面的话当放屁是吗？什么老祖！就是一条鱼！是怪物！”
“我不管！老祖就是最棒的！”万俟镜虽然嘴硬，但是心里着实泪流满面。只不过这个口舌还是得争的，因为这关乎整个鲛人族的尊严。
老寄居蟹气的不想理他，丢下一句“好自为之”就回了自己的壳……
……
其实后来回来的时候，万俟镜还是思索了一下，然后就找到了蛛丝马迹。
鲛人族始祖万俟东，相传就是人类神话故事“东皇太一”的原形——只不过那天以前万俟镜本来和其他人一样对老祖满是敬仰，但是老寄居蟹几句话，一个神在他的心中就此陨落……
也是啊，要是万俟东抢炎帝的女儿精卫，那被写成另一个神也是很简单的事了——更别提精卫励志填海，而东皇是传说中的海中霸主……
而且，万俟东，东皇……
一切蛛丝马迹串联，来自远古的龃龉和朦胧密事就这样在万千年后一个普普通通的后辈面前被撞破……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①
万俟镜在自己的床上用鲛人语轻轻吟唱起来整个鲛人族耳熟能详的歌谣，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寄居蟹单单的同他讲这些密事……
那之后万俟镜时不时会去蚌群，不为摸珠子也不为玩耍，只想多很寄居蟹聊聊，然而人家懒得搭理他……
当然，说是不为了摸珠子过去，但是真的每次去也不会空手而归，还是会带回来几个的……
所以，虽然老寄居蟹懒得搭理他，还是在每次他举着上好珠子出来的时候还是能看到暗中观察的老寄居蟹——让万俟镜完全摸不清头脑……
要知道，这可是连族中最年长的鲛人都说不清楚，那只老蟹到底什么时候开始驻守这片蚌群的……
走好大一圈神的万俟镜是在周傕关心的话语下回到现实的，此时他手里正无意识的把玩着一个成色上好的蚌珠。
“齐兄……宝物虽好，那也莫要辜负田间农人的劳作，看，饭菜都凉了。”
周傕还是如沐春风的说着本应是责怪的话语，万俟镜把手里的珠子递给他。
“喏，送你的。”
周傕一滞。虽然早就猜到了是送给自己的，但是齐镜这出奇不意的方式和过于直白的表示多次演练，终究自己还是习惯不能。
“这……”周傕微微的摇了摇头，用手轻轻推拒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拒绝“齐兄还是太过客气了。”
明明知道是满含爱意，但是他硬下心肠。
然而这边周傕九转玲珑心已经翻阅了万水千山，这边万俟镜还在沉浸在两人偶然的指尖碰触中——他并没有觉察到来自周傕的一丝拒绝，而是含羞的盯着自己手的那块皮肤，感觉上面还残存着些许温度……
＊＊＊＊＊＊
——因为这温度来自周傕。
①出自《九歌·东皇太一》，为九歌开篇，场面壮观瑰丽，气势磅礴。
虽然我不喜欢芈月传，但是13集18分处可以看看，是这篇骚体词。
很喜欢楚乐的形式，编钟声音很好听。推荐楚乐大典，本人在黄鹤楼听过两次。
顺便，古风圈有翻唱，我的两个男神都唱了格叽格叽：
本命小曲儿《九歌》，winky诗《九歌·东皇太一》
个人感觉剧里面的形式是最考究的，翻唱加的东西有点花哨。
有兴趣的宝宝可以找来听。
②【兴趣阅读时间】
《庄子·天地篇》：“主之以太一。”成玄英注：“太者广大之名。一以不二为名，言大道旷荡，无不制圉，囊括万有，通而为一，故谓之太一。
《文选》唐五臣注云：“太一，星名，天之尊神，祠在楚东，以配东帝，故云东皇。”
楚国又称荆楚之地，位于黄海东海以围内陆之地，故本篇后面会提到一直看不上野路子南海鲛人的自诩正统的东海鲛人一族。
第9章
酒足饭饱后周傕提议带万俟镜去“乐呵乐呵”，万俟镜自然从善如流的跟着去“乐呵乐呵”。只不过懵懂如鲛人，并不知这人类世界的“乐呵乐呵”和鲛人族的其实大有不同……
饭后已是月明灯歇之时——只不过这歇的，大多都是寻常人家的灯，而周、万俟二人去的地方，此时灯海如同燎原的火星，一片一片蜿蜒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