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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离歌(12)

作者: 薛文几 阅读记录

周傕带着万俟镜来到了那条著名的街——也就是城中规模最盛的花街——曾经二人因为抄近道所以路过一次。

万俟镜完全相信周傕,对他是一百个放心,所以对去哪里其实本无所谓。

周傕却是心事重重……

二人很快到了怡香苑门口,早有周家的家仆前来禀报,整座建筑都在等待二人。

“齐兄,我们到了。”

万俟镜还没来得及抬头打量面前的宏伟建筑,先是长着大嘴不知道在干什么。

“齐兄?……”周傕不知道万俟镜这是什么一个情况,住脚关心的看着他。整条街也停下了脚步。

“啊切!!!!……恩,我好了,咱们走。”

万俟镜不负众望的打了一个响彻天际的喷嚏,虽然有意识的避开了周傕但是旁边笑得过分谄媚的老鸨却是被喷了个彻头彻尾。

周傕什么都没说,自己径直往楼里走去,只有控制不住微微抖动的肩膀泄露了他的心境。跟在后面委屈满腹的万俟镜心想他也完全不想出这个意外啊!

突然短时间从用腮呼吸变为用肺呼吸,老鸨身上过于浓郁的脂粉香气实在对他是莫大的刺激……

抽着鼻子的万俟镜跟着周傕进入金碧辉煌的主楼,走过气派非常的屏风,眼前是一桌琳琅满目的华筵——万俟驷正坐在桌子边。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万俟镜绕过镂空的屏风看到桌边那不十分真切但却意外很熟悉的身影的时候,万俟驷的目光正好向他们这边飘来……

“周公……万俟……!!”

那一瞬间万俟驷的脸可谓十分精彩,几乎能囊括生旦净末丑所有角儿的颜色:最初是一个人端坐偌大的红楼,欣赏着面前的莺歌燕舞,姿态万方如同大家闺秀;接着是看见周傕的一瞬换上了客套又亲近如白面书生的温和,然后是看见万俟镜跟着进来一瞬间片刻变成武生,脸色发红并有往绛紫发展的苗头,最后一刻是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他们本姓脸色瞬间煞白。

真真如同戏台上的丑角一般,平添几许生动……

“周公子……莫四唐突了,不知竟然管家大人所说的您的‘贵客’竟然是齐镜我这表亲。在下唐突,多有得罪,万望见谅则个……”

万俟镜本来三两步已经跑到了门口,竟然被堵在门口因为被喷一脸正在调整心态的老鸨一下给拽住,半推半是胁迫的给“押送”回来。

鸨母心想:这么多年敢在我怡香苑撒野而不泼洒千金的,你不可能是第一个!

喷在老娘我脸上的,这么多年更是没有一个不从兜里掏银子出来给老娘拭干净的!

高大威猛如万俟镜就被齐腰高的鸨母一直押到了桌子边,妥妥帖帖的按在了周傕和万俟驷中间的椅子上,然后用自身厚实的吨位挡住了万俟镜的退路,借此从桌上一排的酒杯中快速举起连饮三杯!

“香菀在此敬三位爷了,祝三位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在我怡香苑吃好喝好玩好更能乐开怀!姑娘们!”

随着香菀一声令下,舞台两侧两队姑娘突然出现,其中一多半直接上了台,另一小半左右环绕的围了过来。

“停停停,菀娘,我和这位兄弟就不用姑娘们怜爱了,只要照顾好周公子——周公子必不会亏待你和姑娘们的。”

万俟驷看这架势估计今晚势必是一场血战,估摸着可能不能全身而退,心下隐隐后悔怎么就今天突然心血来潮突然来找周傕——他绝不承认本来其实只是来蹭饭的……

然而要是不来,那么就让万俟镜这个孽障得其所愿了!

“莫四此言差矣。圣人提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天下士子皆是以这四条为准绳齐身……”周傕唇边带笑,眼中却是不同以往的执着,“然周傕以为,人非圣贤。若是人人都以同样的标准苛责自身,那未免太过‘存天理’而‘灭人欲’,实为不妥。咱们寻常众生,修身齐家已是君子所为,大丈夫入尘世沾染人间烟火,同样也是修行。所以莫四未免太过认真。”

万俟镜听闻这样一番言论几乎忍不住要起立给周傕鼓掌,却生生被万俟驷冷锋一样的眼刀制止。

“周公子说的是。然齐镜还……齐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万俟驷觉得自己这回说不过周傕,于是赶紧把矛头对准更加笨嘴拙舌的万俟镜。

他的意思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妓院勾栏这种红粉世界。但是万俟镜理解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在他眼里,此处和别处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姑娘多了一点但反而穿的清凉了一点,脂粉气重了些——与其他地方完全没有不同!

他以为万俟驷说的是他逃家的事——而且是不告而别!

“我……”

他张嘴嗫喏了一会儿,周傕和万俟驷只等待了片刻就都默契的准备开口。

“齐……”

“阿镜……”

两人隔着低着头(然而身高很高很挡视线)的万俟镜,皆是一愣,然后互相拱手,相互推拒了一下,都示意对方先说。

相互推拒的后果就是更加沉不住气的万俟驷先开了口:“齐镜……世界很大,而你还小……听我一句话,莫要过于贪心为好……”

万俟驷其实是一语双关,表面上是规劝晚辈的循循善诱的长辈,事实上,他心里明镜一样的清楚,真正要劝万俟镜割舍的恰恰不是这花红柳绿的无边世界。

——而是眼前这个少年……

万俟镜陪着已经喝的半熏的周傕依旧在怡香苑端坐,已经吃过晚膳的他还能再吃半桌——所以那厢周傕一杯接一杯灌着自己,如同自己是一个无底的人皮酒袋子,这边万俟镜慢条斯理的吃着眼前各种珍馐盛品,眼前是面颊绯红早已不胜酒力的周傕——如同私通下凡朝他款款而来的画中仙,格外使人赏心悦目……

如此一来万俟镜更加胃口大开!

万俟驷临走之前点着万俟镜的脑门撂下一句话:“敢喝酒就自己救自己吧!”然后便扬长而去不知所踪……

不过,万俟镜看着眼前的周傕,心里一种莫名的情感似乎要瀑溢而出……

我不需要酒……

他如是的想——因为我已经醉了……

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时间根本没有流逝——久到舞台上卖力的舞女还没有等到臆想中的丰厚打赏,旁边竖立的老鸨、龟公就快石化成石雕——大厅正中的两个正主还依旧沉浸在彼此的世界中……

他们一个想着已经在归乡之途的年轻武将,另一个——

默默恋着眼前的璧人。

“呵呵,齐镜……你表兄对你,真是如同慈母教儿一般紧张万分……”

周傕眼神似梦似醒,一手拄着自己的额,另一手高举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万俟镜默默看着眼前的画面,嘴上不答,心中却想着世上怎会有如此美的人儿……

“齐镜莫怪,我看你我二人,我应是虚长了些年岁的……”周傕自言自语般的诉说着,万俟镜却是笑“怎么?我可是说的不对?”

万俟镜略略直了直自己的身子:“我,应是比你大的……”

周傕轻轻一笑,本是客气,但在万俟镜眼里却是万点风情。

“既然这样,那便是罢……这本无妨。”

“是无妨。”万俟镜随声应着,心里却是蓦地一阵发紧。

是的,这说明我能与你的日子……着实不多了……

彼时万俟镜从未尝过爱恋一个人的滋味。

他小时候对族里的娇娘很好奇,于是经常跑来跑去询问人家什么是爱?

但是大多数娇娘只得苦笑——很多人只不过从了此种日子,借此了此余生。

真心想嫁与鲛人为妻为子的占绝小数。

那时候的万俟镜不懂。他又跑去问那些娇娘的鲛人夫婿——结果真能把“爱”这个问题说明白的实有少数,而且答案千奇百怪,不一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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