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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发洛阳(142)

作者: 一碗月光 阅读记录

他怔了片刻,突然侧身,将脸埋进了庄九遥的颈窝。

庄九遥一愣。

这动作的意味极其哀伤,他从未见过寻洛作出这种姿态。

寻洛一直像棵树,立在那处便显得极笔直,连温柔也是坚硬的,动人的全是隐忍。

除了与自己欢好时,几乎不曾有过柔软之时。

不是不知他也会脆弱,而是不曾亲眼见过。

这一下便撞得他心头生疼。

于是只将他环得紧了些,不一会儿感受到里衣湿了一片。

心里的惊疑越来越盛,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过了会儿才听他闷声道:“我杀了天萝。”

庄九遥心头一紧,使劲在他背上搓了几下。

寻洛的声音有些发颤,又像是咬紧了牙:“我特别怕,怕你醒不过来了,我杀了天萝,若你醒不过来,我……”

他似乎悄悄在使劲压制,说着说着便停了,空气中忽地弥漫了一丝血腥味。

庄九遥大惊,连忙把住他肩膀,借了月光,瞧见他双眼泛红,唇边溢了血。

心尖一疼,赶紧伸手点了他穴,以防他不由自主再运气,而后在大悲之下走火入魔。

将人抱住,庄九遥眼眶发热,只得在他耳边轻声重复:“寻洛,寻洛,没事了,没事了,我还活着,九遥还活着。”

凑过去含住他唇,舔净了血。

不知过了多久,情绪终于被熨帖地收起来。

寻洛意识逐渐清明,愣了一会儿本想换一换姿势,庄九遥却箍紧了不让。他于是又靠回去,睁着眼睛,感受到来自他胸膛的温热。

月光洒在地上,洁白如霜。

许是快要天亮了,寻洛问:“你为何没睡?”

他知道自己方才虽做了噩梦惊醒,却并未发出声音,好一会儿才听庄九遥答:“我在想刘伯给的那句话。”

寻洛愣了一下:“无人背叛他?”

“嗯。”庄九遥轻声道,“阿寻,我觉得我已明白了。”

无人背叛过他,那便是他背叛了其他人。

自庄家开始,一切便是一场阴谋。

可怜了慧明和尚,一切的变故看似自他而起,然而他自始至终只不是个棋子,被迫背负了灭好友之门的罪名,连仇人的影子也不曾抓住。

仓皇之间留下一幅早已无用的图给祁云,便抱了遗憾,客死异乡,连尸骨亦无处可寻。

“你说那能颠覆整个天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不知,不过已不重要了。”

天下,分明是世间最大的谎言。

一月之后,寻洛与祁云终于是到了洛花镇。

自北面进去,不一会儿便能看得见刘奕的暖房了。寻洛吁停了马,远远站在路边,记起那一回在这小路上见到挖防风的人。

当时天色暗,自己又中毒,竟未曾看清他脸。

又记起当时他假作卖书的摊主,将那本册子给了自己,庄九遥后来在里头找着了令蛊虫休眠的法子。

不过那法子如今也用不上了,梅寄已死,蛊王带来的所有力量,已是庄九遥一人的了。

沉默着立了半天,祁云才问:“寻大哥?进去么?”

寻洛于是垂了眼,笑了一笑:“走吧。”

二人下了马,将缰绳系在围墙外头,去敲那院门,敲了半日却无人应答。

寻洛皱起眉,绕到另一边,透过那院墙上的梅花窗,瞧见里头竟是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和各种物件被打翻了一地。

他猛地一惊,大步过去,一把推开了院门。

眼前分明是打斗之后的场景,祁云惊讶地呼了一声,忙朝着里屋走去:“刘伯!刘伯!谧儿!”

寻洛快步跟了进去,里面也是一片杂乱,东西到处皆是,地上乱七八糟一堆,像是被人彻底搜查过。

他呼吸一滞,莫非刘奕也遭不测了?

二人急忙出了堂屋门,对视一眼,正待要出去,却听见了院门吱呀响了一声,几乎惊得人跳起来。

来人推开门,瞧见他二人,怔了一怔,而后笑了:“你们来啦。”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此时又重重地坠下去,寻洛面似寒冰,只那微红的眼角有些突兀。

谧儿还认识他们,忙慌慌自刘奕后头跑出来,一头扎进了祁云怀里,又拿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去看寻洛。

一大一小二人对视半天,寻洛笑了起来。

祁云转头看了他一眼,才松了口气,忙问:“刘伯,你们去哪里了?这是怎么回事?”

刘奕叹了口气,也未去看寻洛,只道:“上一回不是跟你说谧儿待烦了要出去么?便去了一趟蜀中,带她看了看我从前生活的地方。”

在旁边沉默的寻洛,看似专注于与谧儿进行眼神交流,其实已将一字一句皆收进了耳朵。

刘奕说着抬眼看了看他,接着道:“估摸着是外来的强盗闯了进来,见无甚钱财,便拿屋子泄恨了。我们也是将将回来,回来时就见院子这样了,方才去瞧了瞧暖房里头的牡丹。”

寻洛一怔,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又极快地移开了目光。

“牡丹还好着,我走之前打理好了的,已起了花苞了。”刘奕说至此处,转向寻洛,“要跟我去看看么?洛儿。”

寻洛浑身一僵,还未反应过来,祁云已带着谧儿进了堂屋。

两个人中间隔了五步之距,刘奕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末了寻洛抬头,面无表情着,眼眶却是红的。

他点了点头。

一前一后,沉默地在暖房里头走着,旁边地上的牡丹皆已卷起花苞,不难想象日后繁盛的景象。

最后在暖房尽头停下,面前的花苞呈淡绿状,寻洛一眼扫见,知这花开出过后是白的。

看了半天,也不转头,只是道:“往后不用暖房了吧,春天开的花便春天开,不必非要拖到冬日里了。”

刘奕笑了一笑,答:“好。”

又沉默了许久,寻洛低声道:“她死了。”

“我知道。”刘奕声音十分平静,“算是解脱了。”

这一句之后,寻洛转过头,第一回认真地看着他,目光灼灼,轻声道:“是我杀了她。”

“是她杀了她自己,合该如此。”刘奕笑了笑,往前行了两步,见他无退缩之意,于是抬手把住他肩膀,温声道,“已无人强迫你在冬天开花了,便活得自在些。”

寻洛看了他一会儿,末了垂下眼,自怀中掏出一个小锦囊来,递过去:“当初她被蛊虫反噬,被关在了天门地底下。应当是梅寄,将这东西悄悄放在了我表妹那里,后又到了我手上”

那里头是天萝的一缕头发。

刘奕怔怔,伸手接过去,寻洛转身出了暖房。

略略将院子收拾了一下,祁云与寻洛便跟着在此住了下来,每日里只侍弄侍弄花草,偶尔上山采些药,除此而外便是看谧儿写字画画。

寻洛上了一趟云崖峰,照着守言的意思为守音立了碑,在旁边为守言也立了衣冠冢。

后又去了一趟风雾山百丈湖边,那处六合阵已无。南宫长阳没了头的尸身已是一堆白骨,寻洛将其敛了,连带着老仆老陈的一起,埋好之后同样立了冢。

这南宫家的一代宗师,若是无他所锻造的妖刀,若是他没在一气之下给梅寄下了蛊毒,若是他不曾一意孤行要让女儿嫁给刘奕,想必后来的许多事也不会是如今的模样。

然而斯人已逝,便死者为尊罢了。

春日迟迟,倏忽却也已至四月中旬,迟些的牡丹尚还开着,日子懒散,寻洛一直也寻不到说走的机会。

这一日与祁云自外头回来,刘奕正在院中教谧儿下棋,见到二人,谧儿忽地起身,跑到寻洛面前,扬起手,将一封信递给他。

寻洛愣了一愣,接过来展开瞧了一眼,立时便笑了。

祁云见状,笑问:“信上写了什么?”

寻洛又笑一笑,答:“‘夏云已滋,天光复式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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