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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发洛阳(31)

作者: 一碗月光 阅读记录

上下十岁的浮动之内算作同辈,阿八的意思是,他是他的同辈人里,第八个被收进天门的人。

两个人偷闲在阿八院中台阶下坐着,这院子比寻洛的小得多,也旧得多。

寻洛将文伯的话讲了,阿八很为他开心,笑得十分天真,也十分向往:“等你当上天字号刺客,就能有自己的名字了!”

寻洛却有些恍然,他不确定自己想不想有名字,但是他确定,他没得选择。于是他只笑:“阿八很想有名字么?”

“想啊。”阿八羡慕地说,“有了名字,最起码门里一大半的人不敢欺负我了吧?这样就算你以后不在我身边,我也可以保护自己了!”

阿八是在受欺负时被寻洛插了手,才与他成为朋友的。为着这件事,同辈里的人都说阿八狗仗人势,因为公子是唯一的公子。也因为如此,天门里头没人再欺负阿八了,却也没人愿意再搭理这二人。

寻洛自然不在意这些,阿八却总是记挂着,总念着是自己害的,也总想着要报答寻洛。

两个少年之间的友谊,在逼/仄又血/腥的天门中,如同野草一样努力生长着,单薄又倔强。

梦境到了此处,寻洛又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怎么用力都是徒劳。看来这一阵用的不是迷药,或许就是单纯的遁甲之法。

他不想透过梦境再经历一遍过去了,因为他知道最后的结局。

可由不得他。

梦境继续推进着,与阿八偷偷聊天之后的第三日,寻洛完成了一起刺杀任务之后,终于要对上门中之人了。

虽然杀掉同门中人不是他本愿,可这是规则,他没法改变。他想着,只要不是阿八,他都可以忍受。

隔壁院子的刑场便是临时的赛场,二人皆戴着面具,那对手也很强劲,但其实真打起来,实在不是寻洛的对手。

酣斗一场之后寻洛不再犹疑,早些了结便能早些让对手解脱。他手中剑已直抵对方喉咙,那人似是害怕,躲闪之时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喊叫。

电光火石之间,寻洛猛地翻转手腕,生生将剑尖调换了方向,擦着那人颈子而过。

因为他听清了,那声音,分明是阿八的。

作者有话要说:

庄九遥:我什么时候出场???

一碗:下一章,信我!

庄九遥:我不开心了!阿寻快来哄我!!

寻洛:……

第22章 流矢漫天

他惊讶地急急后退,阿八却不避让,也不出手,是要用自己的命来成全他的姿态。

这一战明面上没有人旁观,但暗地里有人在瞧着,他们都心知肚明。阿八提剑又迎上来,望向他的眼神十分凄然,嘴唇不出声地开阖几下,寻洛认出来了,他在说:“杀了我。”

寻洛震惊了,他知道天门之内人人都想活,人人都想杀了别人自己活。可阿八跟他说,让他杀了自己。

心里翻滚几圈,手下不自觉便松了劲儿。那一刻,寻洛脑海中翻滚过了无数念头,最强烈的一个是一起逃,可是他知道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就这么一想,手下已过了十来招,阿八不想再与他斗下去了。即使寻洛未使全力,还是让他带了伤,结局已在眼前。

寻洛手中剑微微抖动着,阿八迎着剑尖扑上来,似要自绝的样子,他只得飞快地又移开剑尖。

整个人浑身一抖,因为他看清了,阿八眼里分明有泪。阿八分明是不想死的,却为了他甘愿放弃。

他想起这么些年来遭的罪,想起被剥了皮的伯伯,想起与阿八在一起的无数个寂静画面。更想起天萝,他那永远神经兮兮的娘亲,想起她说日后要让他继承天门。

你睁开眼睛看看啊,看看你周围。

寻洛微微侧头,看见了高高的院墙,院墙之外还是院墙,永远数不完逃不脱的院墙。就那么一瞬间,他突然下定了决心,反正自己不介意有没有名字,也不想日后拥有天门这么个地方,更不想做一个与天萝一样的疯子,每日不是杀人便是防止被杀。

如果阿八想拥有名字,那便让他拥有吧。

他想做一回逃兵,就这么一回,只希望来世不要再做天门里的人了。

心里默念一声“对不起”,也不知是对谁说的,剑尖跟着便垂了下来。阿八诧异地看着他,一招似乎来不及收回,直直刺向他手腕,长剑哐当一声落地。

寻洛作势退让,看似慌不择路,却是故意退到了一个死角。他本来生怕阿八犹豫,可阿八的剑已跟着脚步直冲他胸口而来。很好。

他勾起嘴角,希望阿八能看见,能对他也笑一笑,让他最后一眼记住的是美好。

阿八的确在笑,只是那笑,却似乎带着嘲讽,以及,浓烈的杀意。

阿八又开口了,他轻声说:“你太善良了。”

你太善良了,所以你该去死。

寻洛看着他,几乎是心神俱荡了。仿若一瞬间,世界被撕开了那层人/皮做的面具,露出里头溃烂的真相,令人作呕。

可是来不及了,那剑尖已到眼前了。

寻洛猛地睁开了眼睛,粗粗喘了几口气,立时便想扶着树干站起来,挣扎了几下却又跌回了树底。

下一刻他反身抱住树干呕吐了起来。像是十岁那一年看伯伯被行刑的时候,几乎要将胸腔里的心肝肺都吐出来。

眼前模糊一片,他知道那是泪水,却不是自己想流的。

其实这么十多年过去了,他本以为自己渐渐忘记那些东西了,却又不期然在这阵法中,以这种方式重新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心还在突突跳着,他胡乱伸手抹一把脸,不懂这阵法让人回溯这些有什么用。用重现内心最深恐惧的方式,来击毁被困住的人的心智么?

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深吸一口气,盘起腿运功,片刻之后心里的翻荡都平复下来,又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天亮了。

啃了几口干粮,又喝了点儿水。寻洛拍拍自己身上的土,又走了起来。

与昨天一样,头顶树冠遮天蔽日的,只知道是白天了。地上是厚厚一层枯枝败叶,没有路径,只听得见鸟叫声,更衬得密林幽静。

走着走着,前面光线似乎更盛一些,虽疑惑会是如昨日一样的迷阵,他还是加快了脚步赶过去。

眼前是三条小路,通向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尽皆延伸没多远,就有一拐角出现。路便消失在了林子后头。

走哪条路对他来说差别不大,寻洛在路口顿了一瞬,抬脚便往左边那条路走去。

走出半盏茶功夫,路边忽地传来异样声响,他转头一看,周围一片平静。定了定神再往前走,身后似乎的确是有人,他眉心一紧,脚步不停,感受到那人快接近自己时猛地回身。

身后空空如也。

他心下诧异,想着当是走错路了,立时想要回身,却发现来不及了。

四周松树上盘绕着的藤蔓骤然像活了一般,同一时刻嗖嗖朝他袭来。西面八方皆是柔韧的枝条,那长长的触手伸出,就要缠上他身子。

他往后腾起,厌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藤条顶端竟还开着紫色的单瓣花朵,让他想起天萝袍子上绣着的茑萝。

毫不迟疑拔出长剑,剑风一扫,最前头的枝条齐齐被斩断。不过顿了一瞬,新的枝条又已飞速长出,卷土重来之后,比方才还要难缠。

他施展轻功,刚刚跨出一步,衣角却被扯住了,反手割断这一条,那一条又缠了上来。渐渐竟在他四周绷成了大网,将他整个人罩在了里头。

可怕在于,一部分藤蔓断了他后路,一部分却在疯了似地进攻,实在是难收拾。

正一边不停挥剑,一边恶心于这些藤蔓又多又快,耳边陡然传来一声风响。他惊讶地回头,发现是一条手腕粗的藤蔓猛地从自己耳边抽过,像是逃跑。

对,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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