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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发洛阳(4)

作者: 一碗月光 阅读记录

庄九遥见他掩上门离去,本想笑,却再控制不住,轻咳了一声,血腥气顿时直冲脑门而上。

他紧闭起双眼,拿帕子擦掉嘴角的一点血迹,又生生将喉咙口的腥咸味道咽了下去。眼睛再睁开,没了笑意,便像是深不见底的古井。

紧赶慢赶,四月倏忽而过。五月初一,二人离金陵已是不远,庄九遥又去逛了回青楼,这一次寻洛安静地待在了客栈。

第二天上路,庄九遥脸色又是苍白,眼下乌青比平时重了些。寻洛见状,想起在谷中他似乎也这样消失过几次,于是微微有些不自在地道:“你似乎常也睡不安稳,平日里还是节制些好。”

“我这还不够节制吗?又没有每日都去逛。”庄九遥惊讶,又拿眼神在寻洛腰上逡巡一圈,“不过也不怪我,楼里那些少年一个个的腰肢儿都软得很,人也弱,摸上去跟女子差不多,没什么意思。要是都跟你一样,我定然天天泡在里头不出来了。”

这话怎么的,听起来青楼没能每天都留住这登徒子,竟还是青楼的错了?

饶是寻洛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忍不住狠狠皱起眉,轻咳了几声,勉力装作自己真的没听见。

五月初四这天,终于是到了吴家,那宏伟的大宅子安静立于金陵城南边缘,进深足有一条街长,外表并不华丽,而是实打实的厚重。

离大婚还有两天,来观礼的各家家主与各派掌门已到了不少,正门口迎来送往的,一水儿锦绣衣物,当然要除了以破为美的丐帮。

即使是衣着不甚华丽的,也都有表明身份不可被低看的方式——或是拿着标志性的兵器,或是着道袍,或是披僧衣。

只有这二人风尘仆仆,身上的衣物都旧了,又没什么华丽的装饰,寻洛那把剑也黑黢黢的,看不出一点特点来。

庄九遥瞧着那高高的牌匾,将折扇往手心一拍:“这武林中人现今都这般富贵么?”

说完就大摇大摆上了前,寻洛跟在身后,等着看他怎么进门。看守的门人果然伸手拦住他们,上下看了一眼:“二位请留步,可有请帖?”

“旁边那些人不也没出示请帖?”庄九遥扇子一指,神色认真。

那门人与旁边伙伴对视一眼,笑了一下:“没请帖不让进,这是规矩,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小的。”

庄九遥轻啧一声,将寻洛身上的包袱接过来,掏了半天掏出两张皱皱巴巴的大红帖子来递过去。

那门人看清了上面的内容,确认了的确是自家的请帖,虽心有疑虑也只得抱抱拳,不约而同地觉得大约又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可这名号呢实在没听过,语气便有些奇怪:“原来是洛海派掌门,失敬失敬,请。”

立时有小厮上来,想要接过二人的包袱。寻洛轻轻侧身,那小厮机灵地收回手去,只走在前面引路,将二人带到西边一座小院。

院里四角种了梅树,正是采摘青梅的季节,绿叶绿果郁葱着,倒也雅致。

不多时走至尽头的两间房前,小厮道:“二位请在此稍作歇息,有何需求只管告诉小的。”

庄九遥答应着,见那小厮走远了,跟着寻洛进了其中一间屋子。寻洛饶有兴致地问:“洛海派?”

庄九遥点点头,神秘地笑:“江湖小派太多,金陵这地方,一脚踩下去能踩到三个帮派的地盘,你没听过也是正常。”

寻洛看着他:“真有这么个派别?”

“先前没有,现在有啦。”

“派里都有些什么人?”

庄九遥大喇喇地往椅子上一坐:“掌门庄九遥和大长老寻洛。”

见他眯眼笑,寻洛只得无奈地摇摇头:“请帖你也能造假,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去哪里寻贺礼?”

“请帖当然是真的。”庄九遥得意地摆摆扇子,“前天我去逛青楼时撞见两位大侠,见他们不是很想来的样子,就帮他们接了这活儿。请帖我只改了个名称而已,至于贺礼,人来人往的谁在意我们这种小帮小派?打个秋风而已,江湖中人嘛,大家都理解。”

耍无赖耍得这样理直气壮的,寻洛就见过这么一个。

晚饭时分,住东小院的人过来一起凑成了四桌,就在这梅花树中间落了席,顺便也能听得见隔壁正院中觥筹交错的热闹。

这院里的人都自知地位不够,立时分成了两类人。一类吆五喝六肆意放纵,仿佛有酒天下亲;还有一类沉默着,跟自己人一起守着一亩三分地,一步不愿踏出去。

庄九遥像是感觉不到四周气氛似的,在角落自酌自饮,寻洛不动声色打量一圈之后,也完全不再理会周遭。

一顿饭将近末尾,邻桌一人突然暴怒,站起一手掀翻了桌子,大喝一声:“小子找死!”几招出手,逼得一个少年退无可退。

那少年本不愿出手,见无后路了,尚被步步紧逼着,只得顶上去,抽出了腰间双刀。两人顿时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

那一桌有人退至寻洛身旁,一人问:“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人答:“那铁锤帮的老头子是邢家山庄的旧识,说起灭门案,骂了药王谷,那少年就不开心了。”

这边事情首末还未弄清楚,两个人已打起来了。一时间碗碟乱飞,寻洛挡在庄九遥前面,伸手拦住一只直冲他面门而来的酒杯。

旁边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将飞出战局的东西又扔了回去,场面一发不可收拾起来。等到几张桌子全被掀翻,动静终于惊动了正院里的人。

一柄长刀横入对局,隔开那老者的铁锤,刀柄反过来刚好撞在少年胸口,二人齐齐后退,院里登时静下来。

吴柏行长刀一收:“二位有话好说!”

这武林盟主年轻时也是武林中少见的美男子,如今年过半百,气质变得浑厚起来,倒更显风度。

少年愤愤地捂住胸口,对着吴柏行一抱拳:“对不住吴大侠,可这老伯血口喷人。”

那老头哼了一声:“我说错了吗?药王谷主就是个狗娘养的,灭了邢庄主一家便不知所踪了,定是拿走了邢庄主蛊王的制法,准备称霸武林呢。”

庄九遥听见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寻洛瞧他一眼没说话。少年气得面红耳赤,半天挤出一句:“你亲眼见的么?”

“能给邢家下毒的你想想世间能有几个?小子你敢说那碎殷不是药王谷的东西?”老者唾沫横飞,“那什么劳什子破谷主,分明就是心里有鬼才封了谷跑路,你这小子这样维护药王谷,是也怀了一分祸乱武林的心思吗?”

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了,少年是个心性厚道的,此时一双圆眼瞪着,涨红了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于吴柏行来说,这节点实在特殊,死的是自己的结拜兄弟,有嫌疑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碰上自家女儿大喜。他本就一个头两个大了,此时被人如此一闹,心气更加不顺起来,却也不愿失了体面。

毕竟是在江湖里应付惯了棘手场面的,他立时对着那老者一抱拳:“老哥哥息怒,药王谷一向特殊,不在我中原武林盟中,同样不归属朝廷,几乎不问世事。这灭门之事若真是谷中人所为,天下英雄定不会坐视不理,只是如今尚且没有确凿证据,只凭山下一桩碎殷中毒的案子,也不能断定任何。请老哥哥给我一个面子,明日小女大婚,礼成之后定当给诸位一个交代!”

那老者一听,粗气一出,睨了少年一眼,拂衣而去。

吴柏行转身对着院里的人致歉,又对着那少年轻点了一下头。

少年没料到盟主如此没有架子,不由得受宠若惊,赶紧后退两步还了一礼,目送着吴柏行离开了。

身后有人轻声议论:“听说盟主当年被那谷主救过一命,指不定是偏袒呢。说着调查,拖着拖着,等时间一长,大家都忘记邢家山庄了,或者铁锤帮主过世了,谁还去追究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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