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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清景是微凉(18)+番外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电波翻越了监狱的高墙电网,九月初的一天,老头儿居然真来了。

隔着玻璃,我故作轻松地拿起听筒:“嗨,来啦。”

老头儿看着我,没什么表情,不像以前在看守所的时候还会中气十足地骂上半天,我想他可能是真的老了。

“看来里面日子不错。”他居然很惋惜。

“国家政策好,让你失望了。”我吊儿郎当地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六年,”老头儿的语速很慢,像在和我说,也像在自言自语,“等你出来,社会都指不定变成什么样了。”

我觉得他杞人忧天:“无所谓,再变人也要吃饭做爱,都他妈一样的。”

老头儿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好像我这个儿子又给他丢脸了。可这周围都他妈探监的,自顾尚且不暇,谁有时间看你和你儿子呢!

“胃最近怎么样?”我换个不会让他发飙的话题,“别吃凉的刺激性的,知道不?”

老头儿年轻时爱喝酒,那真是喝起来不要命,于是生生把胃喝出了血,到现在,那东西还时不时的找事儿。

“没什么毛病,挺好的。”他总这么说。

“反正你自己的身体,你要都不当回事儿我也没辙。”以前还能管一管,现在,越狱先吧。

老头儿没说话。

又是一段漫长的相顾无言。

我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人家都恨不得一秒钟说八个字儿,于是觉得我们爷儿俩很赔。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我绞尽脑汁地想,恨不得薅头发,终于在濒临抓狂之际让我想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对了,你那点儿钱守好,我姑可日夜惦记着呢,我现在进来了,她更觉着有希望了。”

老头儿皱眉,一脸的不赞同:“都一家人,什么惦记不惦记的,再说你姑拉扯俩孩子也不容易。”

“那山区孩子更不容易,你还是支援山区吧。”

老头儿又不说话了,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看得深沉,看得饱含情感,看得好像我马上要被拖出去毙了而这是最后一眼。

我没提打钱的事儿,但老头儿来过之后没两天,钱确实到了。

世界上可能真有心意相通这种东西,好歹我和老头儿相依为命了三十年。

老头儿来谈过监之后,我愈发的想要出去,前些日子是觉得监狱很枯燥,不自由,而现在,我觉得这个地方像魔窟,像当年被成批贩卖到美洲开荒的华工住的集中营,我在流水线上走时儿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很烦躁,我想抓狂。

我的心理控制不住我的生理了。

“冯一路你他妈的不想好了是不是!今天骂你多少回了,就没个记性?在这么的你晚饭不用吃了都给我做工!”协管犯又骂了,这一回他嫌隔空喊话不过瘾,非走过来贴身骂。

我的心里有一股火,我必须把它发泄出去,不然我会自燃。

而现在,傻逼找上门了。

拳头呼上对方脸的时候,那孙子还没搞清楚状况,直接后脑勺着地摔那儿了,看起来这下摔得不清,因为这孙子半天没爬起来。我希望他脑震荡,没有原因。

流水线上的人都停下了动作,难得有热闹,他们即便不能随意走动,也要就地围观。

俞轻舟见识不对,赶忙丢下正在聊天的同仁快步奔过来:“冯一路你他妈的怎么回事儿!还反了你了!你信不信我关你禁……”

我信,我不光信还用实际行动表达了我的态度。

俞轻舟留鼻血的样子很搞笑,于是我哈哈笑了起来。

对方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我,两秒后,电棍狠狠敲上了我的头。

值得庆幸的是,没开电流。

所谓紧闭,其实就是个狭窄矮小的单人间,狭小到只够放上一张床,并且你在这里直不起腰,伸不开腿。

俞轻舟站在铁栏杆外,鼻孔塞俩棉球的样子很滑稽。

但我笑不出来,刚刚流水线上的灵魂附体已经过去,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尽管还是不知道突然抽风的缘由。

俞轻舟说:“冯一路,你可能忘了自己是干嘛的了,那我就再告诉你一次。你是犯人,我是警察,咱俩就在一个屋檐下也不是一路人,脑袋还昏吗,还昏的话我不介意再敲上几棒子,通电的。”

我眨眨眼,难得诚恳朴素地回答一次问题:“我不昏了,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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