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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光咖啡馆(12)

作者: 骊婴 阅读记录

尹棋带着连慎上了一辆很少人的公交车。

公交车背离市区行驶,渐渐地开到了港珠澳大桥上,左边是海,右边也是海。而前方向着的,是个花木扶疏的小岛,小岛越来越近,不多时,到了。

尹棋拉着连慎下车,特别高兴地、像回到自己的秘密基地似的,立即想带着他往一条山间小路走。可他脚还没跨下台阶,就看见蔚蓝天空一下子暗了。下一秒,大雨瓢泼而下。

忽然间昏天黑地的景象有些魔幻,稀里哗啦的雨声砸得尹棋目瞪口呆。

连慎看他仰着脸张着嘴、怔怔地望着天的样子看得笑了,伸手将他拉回站牌下长椅上坐下,确认两人淋不到雨后,淡定微笑,“等雨停吧。”

尹棋任他拉着,麻木地坐下,瞥他一眼后,哀怨地望天,“会停吗?”

事实证明会。两人一个一脸郁闷,一个气定神闲,默默无语地望着山路对面——暴雨起劲地砸了十几分钟鸡蛋花后,终于意犹未尽地、滴滴答答地停下了。

雨后空气清新,微风清凉。尹棋欢快地起身,拉着连慎环岛散步。

一路上落花狼藉。墨水黑的沥青路面水洼处处,嫩黄色的鸡蛋花、粉红色的夹竹桃和不知名绿叶星星点点。山间不知年月,连紫藤花都还在开着,一路上成片蔓延,如梦似幻。

气温估计有二十多度,恍惚间像是初夏。

走到岛上一间庙宇旁,有个小竹林。

尹棋在竹林边停下,笑盈盈问连慎:“知道这是哪里吗?”

连慎微微一笑,“淇澳岛。”

尹棋惊讶:“啊,你知道!”

连慎无语:“公交站牌上写的汉字我认识。”

“哦哦,”尹棋恍然,想一想,又问:“那你知道这个岛为什么叫淇澳么?”

这下,连慎愣住,摇头,“不知道。”

“哈哈!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以前看诗经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首就叫淇奥,”尹棋仰头望着被雨水淋过在风中轻晃的青竹叶,神色认真地回想着,“呃,音同字不同啦,我就是忽然想到。”

连慎更愣了,诗经是什么话题,“……哦。”

“我还记得一段!”尹棋却很有兴致,冥思苦想几秒后,拍一下手对他念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看见连慎石化般愣住的表情,尹棋哈哈大笑,“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连慎无声叹息,浅笑一下,说:“意思是什么呢?”

“意思?你以为能考到我?”尹棋挑眉,眼神不屑,略一思考就接着道:“看那淇水岸边,碧绿的竹林连成一片,文采出众的君子学问真好,仪容也好,地位还高,一见到他呀,就……”

尹棋目光闪动一下,停住,沉默两秒,无辜地对连慎说:“后面忘了。”

“已经很厉害了,”连慎低头一笑,“这么文艺。”

不知怎么,看见目光闪烁着欲言又止的尹棋,他忽然想起之前他们一起在连家附近散步的那晚,那晚的他也是这种表情,声音轻而弱地说,他也忘记他了,是很努力很努力才记起来的。

这样的表情,直觉告诉连慎,是他在撒谎。可是为什么撒谎,有什么话不能说,他到底在纠结什么?连慎不愿深想,只是心中有那么点空落落的。

“不是文艺,”望着连慎,尹棋笑容淡了些,“是曾经有个朋友天天画竹子,发图给我看时见到的,别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是文艺,是喜欢你。觉得最美好的诗句,都是在形容你。但这样的心里话,他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连慎微笑着看他,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之间有短暂的静默,站在人来人往的庙宇门口对望不语,有些奇怪,引人注目了。

“哎呀,我们先去订客栈吧。”

尹棋先开口,拉着连慎沿一条小路往建筑多处走,一边走一边指着路边植物给他科普,“你看那一树紫色的花,美吧?是大花紫薇,又叫佛泪花……话说还有种花叫佛焰花,你肯定见过,到处都是,俗名红鹅掌,花如其名挺俗的,但还有个名字叫火鹤,也好美……”

连慎静静听着,淡淡笑着,“你很懂这些。”

尹棋忙说:“是那个画画的朋友告诉我的啦。”

连慎听他提起这个朋友两次了,忍不住问:“很好的朋友吗?”

“哈哈,你感兴趣我了?”尹棋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狡黠地眨一下眼睛,“放心,你们有机会见面的。”

“是么?”连慎也笑,没说更多。

订了客栈后,连慎先去洗澡。

尹棋收拾好东西后,拿出手机听歌,躺在沙发上闭目休息。

长窗半开,午后的阳光和风照拂着白纱帘,碧绿的琴叶榕静静立在角落,一室静谧。

尹棋听见浴室里的水声,又近又远,听见耳机里的音乐声,又近又远。

音乐是《暗涌》,连慎那首。很奇妙,他的声音在耳边唱歌,他本人就在不远处。想到歌下那些得不到回应的留言,尹棋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幸福。

幸福之外,还有一点心塞。尽管连慎说了这跟席佑那首没关系,还是心塞。于是重复两三遍后,尹棋受不了地切了歌,下一首,《调情》。

并不是连慎的版本。是一些天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半夜,尹棋睡不着起来,想听这首歌,找遍网络都没有男声版,又跟连慎还不熟,总不可能让他给自己录一个。最后,他索性自己照着教程下载软件,给原唱做了个降调。

此时他听着这首降调,放空着回想初见连慎那晚。西餐厅在回想中变美了,背景全部虚化褪色,只余两束暖黄的灯光照着他们两个。

其他客人交谈的声音和刀叉碰撞的声音也渐渐隐去,隐去后,只听得见极其安宁舒缓的钢琴伴奏,和连慎无比清晰入心的低唱……

他反复循环,听得心如潮水。

然后,覆水难收。

不久后,连慎从浴室出来时,正对上尹棋投过去的眼神,那眼神湿润得……让他心跳差点漏了一拍。

晚饭后,天黑入夜,尹棋正想出去走走消食,外面忽然又下起暴雨,特大暴雨,狂风也加入,将门窗吹得飘摇作响。

出不去,两人被困在房间里看电视,小小空间,独处。

尹棋抱膝坐在沙发上,下巴搁在膝盖上,心不在焉地望着电视机。电视机里,西装革履的男主播严肃地说着“省林业厅、省气象局温馨提醒”巴拉巴拉。

连慎倒一杯热水放到他面前,边坐下边说:“看来今天天气不好,不知道明天怎么样。”

尹棋没动,不去拿水也不看他,依旧放空地望着电视机,过了半晌,忽然低低说了句:“……其实挺好。”

“什么挺好?”开始玩手机的连慎抬眼看他,已经忘了刚才说的话。

尹棋转过头,还是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很浅又很柔地对他笑了一下,说:“……下雨的晚上。”

以及,有你的晚上。

“嗯?等一下。”

敲门声响起,连慎起身去开门,是胖胖的笑容可掬的民宿老板娘,端了个好大的托盘来,说晚上冷,给两人一人一碗木瓜炖鲜奶,冒着腾腾热气,还送了个果盘,盛着满满的金黄菠萝蜜、粉红番石榴、白软山竹。

连慎对水果不太感冒,尹棋倒是高兴极了,吃得停不下来,一点儿没剩下,最后看着连慎收拾果盘时,抚着肚子直喊饱死了动不了了。

真的太饱了,到了半夜,时针分针发出了好几次重合的声响后,尹棋还是没睡着。

睡不着,尹棋抱着枕头望着隔壁床连慎背对他睡的侧影发呆。

望了一会儿后,尹棋试探着叫他:“连慎连慎,你睡着没?”

没回应。

话音过后,室内只有挂钟走动的声音,静得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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