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概率百分百(70)
十点钟左右,手机屏幕出现来电显示。
叶澄铎将电话接起来,把手边的练习册盖上,轻轻地“喂”了一声。
“铎铎!”
他就知道,肯定一打电话就没事了。
一打电话那种疏离的感觉就会消失了。
“我在回家的路上。”时典大声说道,“这条路装了几盏路灯,比之前亮多了。”
“那你怕不怕?”
“不怕——嗯……不过如果你要我说怕的话,那我怕死了!”
叶澄铎忍俊不禁:“还有多远到家?”
“我慢慢走,再走个八分钟吧,你现在不方便说话吗?”
“方便!”他刻不容缓地应道,生怕犹豫一秒钟她又要冒出那句该死的“我不打扰你了”。
电话那头,时典“嘿嘿”地笑两声,全然不知他心里所想的。
她走过一片栽种桂圆的树林子,突然开心地说:“铎铎我跟你说……”
叶澄铎靠到椅子上,轻声道:“你说。”
“我今天听姐姐肚子的时候,好像听到了点声音,一开始还以为是我侄子跟我打招呼,我姐姐也说是,可是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是姐姐饿啦!”时典鼓起腮帮子,想起下午被姐姐骗得团团转,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还装模作样地学宝宝说话,什么‘小姨真可爱哦’,我真是被她气死了!”
叶澄铎哭笑不得,在脑海中模拟出那个风趣的场景后问道:“被姐姐骗的时候你是不是还认真地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怎么知道哩……”
“……一猜就中。”
“可我还以为宝宝跟我打招呼呢!”
“宝宝可能在睡觉吧。”
“或许吧,不然他怎么能感受不到他小姨这么急地想和他讲话呢?”
叶澄铎被她逗笑,躺在椅子上想了想,问道:“这么喜欢宝宝啊?”
“对呀,宝宝超可爱。”
“可我每次都会把宝宝吓哭。”
“你不要那么严肃,宝宝自然就不怕你啦!”
“好。”
“下次可以试试,”时典说,“听说今天感恩节学校会组织大家筹资物资,送到福利院,到时候我们可以跟过去。”
“我们班去孤儿院吗?”
“是呀。”
“好,我试试。”
“对了,你那儿有没有什么物资可以捐赠,比如书本呀衣服呀,老师让我下周在班里通知一遍,让大家踊跃参加。”
“我这儿有很多课外书,可以带过去。衣服……我去找找,可能有很多小时候的衣服。”’
“小时候的衣服!”时典喊道,“你去找你去找,找到了送我一件。”
“你要干嘛啊……”
“我珍藏啊。你现在这么大个,能看到你小时候有多小还真是不容易哩!”
叶澄铎被她说得晕头晕脑,拔高音量问道:“什么叫这么大个?”
“难道你不是很大个?”
“换个说法。”
“您这么高!”
“我现在去找找。”
“好啊!找到了先发张照片给我看!”
“知道啦!”
“嘻嘻,我到家啦,先不说了。”
“好。”
* *
叶澄铎挂断电话,打开房门往阁楼走去。
阁楼许久不去,窗户也极少打开通风,一进去便能闻到一股干燥的樟脑丸气味。
他按下墙上的按钮,一盏闪耀的橘黄色灯便在头顶亮起。
光线在雪白的墙上转动,就像一圈接着一圈乐此不疲的旋转木马。
阁楼很大,里面堆着林林总总的杂物。
妈妈细心地给每块区域挂上牌子做好标记,叶澄铎很容易地找到堆置旧衣服的地方。
他把一袋袋厚重的衣服挪开,在那堆积尘的衣物里翻找着,终于拖出一袋婴儿衣裳。
他在椅子上坐下,吸了吸鼻子舒了口气。
箱子里码着一件件黄色、绿色、蓝色的衣服裤子,每一件对他而言都小得神奇。
有的衣裳有两个巴掌那么大,有的只有一个巴掌大,还有一些小袜子,小围兜……
要是让时典知道自己小时候有这么多块围兜,不知道又要笑成什么样子。
可叶澄铎还是开心地把这些小玩意一样样拍下来,不单单是觉得稀奇,更是感慨生命之伟大。
就在他拍得起劲拍得忘我时,叶易鹏从他身后走来,先是惊讶于他会出现在这儿,而后诧异于他手上那几件衣服。
叶澄铎抬起头来,后脑勺不小心碰到爸爸的腿。
他猝然转过身去,这才悠悠地松了一口气。
“爸,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点衣服,到时候捐给孤儿院。”
叶易鹏微微蹙下眉头,为了问得清楚明白,他坐到儿子身旁:“什么时候捐给孤儿院?”
“感恩节的时候,学校组织的。”
“先跟你妈说一声。”
“我知道。”
叶澄铎抿了抿唇,悄悄地把手机按掉收起来,随后将翻找出来的衣服一件件叠起来放到一旁:“我准备拿这些去问问妈妈。”
叶易鹏看了看那堆小衣服,拿起最上面一件海军服,嘴角下撇笑笑道:“这是我带你去买的,记不记得?”
“不记得了。”
“那时候你说长大后要当海军,吵着闹着让我带你去买,我就带你去了商场。商场里好几套海军服,可你偏偏就要这一套。”
“你妈妈说,那就这套吧。你小孩子懂什么,当时才四岁,跟个小大人似的。还自己主意要买什么,试衣服的时候还在镜子前走来走去,旁边的人都夸你长得正!”
爸爸说着,一贯冷峻的脸上出现红润的气色,叶澄铎听着这早已久远的往事,心里涌起一股道不明的感情。
他揉了揉鼻子,叹笑一声,不免让父亲有些失望:“太早了,我忘记了。”
“没事,忘记了正常!不过有时候啊,我就自己想,你要是能记得那么远就好了!”
叶澄铎听得出来,爸爸话里有话。
沉默片刻,他问道:“爸,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还记着初二年那件事,是不是?”
“没有。”
“撒谎!”叶易鹏哂笑一声,“你都记得,我知道,不然你跟我不会这么生疏。”
叶澄铎不语,爸爸接着说:“澄铎啊,爸爸给你讲个事。”
“嗯。”
“在爸爸很小的时候,你爷爷就逼着我闻鸡起舞。那时候可不是起床舞剑,而是上山跑步,你奶奶拦着也没用,家里就你爷爷说了算。”
“后来跑步没停,但跑步前又多了冲冷水澡。夏天没什么,冬天里那水真是冷得刺骨。你没感受过,真能把人全身的皮都给掀起来。你奶奶喊着骂着都没用,你爷爷就跟顽石一样不为所动。”
“后来呢?”
“后来日复一日,得益于这样的锻炼,我打小就极少生病。唯一一次生了一场大病是发了高烧,只是还能下床走路,你爷爷就不向先生请假。一大早去看中医堂的先生,喝下中药后立马去见学堂的先生。可那一次,我病得晕倒在学堂里,你爷爷急了,你奶奶也为这件事和他大闹了一场。”
“我那时候恨他,可是恨着恨着他就去世了。现在不恨了,可是心里满满的愧疚和感恩。在我记忆中,他这辈子都没跟我亲近过。他去世得早,也没机会等我长大跟我说说我那小时候是不是也骑在他脖子上当过大王。”
叶易鹏说到这里,面色肃然俨然如一尊雕像。
叶澄铎看着父亲,一声“爸爸”如鲠在喉。
“人家都说,父与子,一代人和一代人之间的恩怨都是相似的。我一开始不信,直到初二那年你趾骨受伤后,我信了。爸爸对不起你,没把它当回事。按理说,我应该更懂得做儿子的苦楚,可我偏偏还是秉承了父亲的蛮横。你恨我吗,澄铎?不恨我的话,为什么这几年都跟我这么疏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