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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棠如炽(89)

作者: 和歌 阅读记录

两人刚坐下,就有那极有眼色的金甲卫杀好了几条大鱼,笑呵呵的送了过来,那伙头兵用油将鱼煸了,又加了姜头香茅等调料。

陆琅琅顺手拽过来一根腿粗的枯木,一脚下去,就把那枯木踩成了四五节,通通丢进了火堆,那火头乎乎的起来,不一会儿锅里的汤就开始冒冒泡了。

陆琅琅馋的只吞口水,旁边一群金甲卫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些鱼还没完全烤熟,就被他们拆下来抢着吃了。

那狼吞虎咽、生冷不忌的架势,让魏韶有些骇然,“怎的,军中伙食不好吗?”怎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像很久没吃饱饭的样子。

陆琅琅笑了笑,“大家都很久没拿到饷银了,军中的粮草一直捉襟见肘,将军又不让扰民,所以只能偶尔出来打点牙祭了。”

魏韶道,“这山中都是无主之物,何不取来用之。”

陆琅琅回头看了看河边那帮抢着撒网的汉子,不由得失笑,“这里才不过百人,若是让十万大军都来齐齐动手,只怕地皮都得被啃掉三尺。”

旁边伙头兵抽个空子,过来给陆琅琅倒水,听到他们说这个,也叹气,“就是,粮饷老是跟不上,月初到粮时,还能吃几顿干饭,到了中旬,每天只能往锅里多放点水,你要是让他们敞开了吃,一个人能喝掉一盆,喝完了走路肚子里都听到水声咣啷响。”

魏韶听得发愣,“那你们将军就这么让你们饿肚子?”

伙头兵摇头,“我们将军能怎么办,在兵营里,他跟我们吃的也是一样的。他自己的那些饷银都用来补贴那些阵亡的将士家眷了。再说了,朝廷的粮饷总是短少又不是他的错。我们是朝廷的兵,将军也是朝廷的将军,朝廷欠的粮饷怎么也轮不到将军去还,您说是吧?”

这一问,居然把魏韶给问住了。

陆琅琅笑了笑,给魏韶倒了碗水,“其实也没人想打仗,这些个人,一个个巴不得回家做点小买卖,好孝敬爹娘,娶个媳妇过点安生日子。若是朝廷用不上兵了,大家都回家去也挺好的。就算找个东家做长工,逢年过节还能得些赏银呢,总好过白给朝廷卖命,死了连个体恤银子都拿不到。”

伙头兵更实在,“就是,东家要是克扣工钱,只好还能找个地方说理去,可如今我们被克扣了饷银,谁敢去说什么?”

魏韶追问,“为什么?可是这其中有人让你们为难?”

这话问的,陆琅琅心中警觉了起来,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魏韶的周身。京城口音,对当兵的这么感兴趣,身边还有高手跟随,该不会就是那个新的监军吧?

他也是个太监?!

魏韶还在追问伙头兵,“可是有人不让你们追讨饷银。”

陆琅琅顿时火大,可是又拿不准这魏韶倒底是个什么来头,冷冷地开口,“当然有人不准!试问谁不想讨饷银,就算是还没成家没孩子,可谁家又没个父母?谁家不要钱吃饭!俗话说的好,皇帝不差饿兵,可如今呢,京城里那帮子黑心肠的东西,就知道拿饷银钓着替朝廷卖命的将士,听他们的话就给一点,不听他们的,立马就找个理由扣下。将士们要是敢出声讨要,立马不忠不孝、造反哗变的帽子就扣下来。前面那个跟梁王勾结的监军,不就是这么干的吗?说什么敢讨要就是造反!放屁!”

陆琅琅拿着一根枯枝随手乱比划,越说越激动,差点儿就戳到魏韶的鼻子上去。“你说,这种卑鄙无耻的狐鼠之徒到底想要干什么?”

还没上任就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狐鼠之徒”默默的摸了摸鼻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第79章 三问

若是在朝堂上,有人敢质疑他监军的作用,魏韶能跟着政敌们就这个话题辩个三天三夜,可以上升到精神和灵魂的高度,骂到对手彻底怀疑人生。但是如今,面对着陆琅琅那双几乎着火的眼睛,和一旁的伙头军老实巴交、愁苦木讷的脸,他满肚子的漂亮话,却一句都挤不出来。

陆琅琅见他不啃声,心中不由觉得奇怪,若是真的监军,这人为何不反驳?

魏韶不但没有反驳,反而问道,“过去的监军真的如此糟糕?”

陆琅琅歪着脑袋看他半天,一时弄不准这人的套路,只好叹了一口气,“我且问你,何人是君?”

“自然是……皇帝陛下。”

“可是霍青儿跟梁王穿了一条裤子。”陆琅琅这话虽然盖了霍青儿一个黑锅,但也不能说冤枉了他,因为霍青儿背后真正的主子是皇子。

魏韶没法辩驳,他也掏不出证据来说霍青儿是被冤枉的。

陆琅琅再问,“何人是将?”

魏韶道,“自然欧阳将军是将。”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朝廷可有当他是自己信得过的将军吗?”

魏韶只能呵呵了,若是真的信得过欧阳昱,自己也不会寒冬腊月的千里奔波来当这个监军。

陆琅琅冷笑,把大写的鄙夷二字摆在了脸上,“我再问,何人是兵?兵者为何?”

暖烘烘的太阳晒在身上,魏韶被陆琅琅问得冷汗涔涔。

临行前,有人在朝堂上扯淡,“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一副君子不屑与莽夫为伍的架势。这话连魏韶听了都想问候他奶奶,你有这个思想觉悟,咋去年梁王起兵的时候你不说呢。

有些一辈子只在诗里读过烽烟二字的京官,站在朝堂上的时候,看到的也不过是奏牍里的一些数字,“……率军几万人,战损几千人,俘虏几千人……”,或工整或潦草,就那么简单的一笔带过。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往往就在那黑白之间,被一笔抹去了鲜血淋漓的过往。别提战场上那些他还未体验过的惊心动魄,就是如今这伙头兵站在他的面前,他额头上的每一道皱纹,大手上的每一道伤痕,都让他为之震撼,为之动容。

只是这种震撼太过于沉默和遥远,对于京城的官员们来说,甚至还没有某位上司的七姨娘的二舅姥爷过世来得更加紧要。

京官们这种麻木不仁的居高临下,不光是地位上的,也是心态上的。即便是他,自认也是心有壮志、胸怀天下,爱民恤物的好官,可是真的面对这些兵士的直言相问时,朝堂上的那些慷慨激昂的说辞却显得格外的苍白和无力。

他们不仅是兵,也是国之子民。

魏韶沉默而感慨。

陆琅琅见他不吭声,呵呵自嘲了一声,“算了,说这些闲话干什么,徒惹得一肚子闲气。”

她回头提声喊道“都吃饱啊,下午好有劲操练。”

魏韶忍不住又问,“你们为何都……这样了,还要这么拼命地操练。”

陆琅琅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拿了个碗,给他舀了一碗鱼汤,又撕了一块烙馍给他。自己也舀了一碗一碗汤,将那烙馍沾了鱼汤吃了。

鱼汤很烫,带着一种植物独特的辛辣香气,中和掉了江鱼的腥味,魏韶尝了一口,觉得很是鲜美,不逊于京中那些大厨的手艺。

陆琅琅突然问他,“好吃吗?”

魏韶连连点头。

陆琅琅道,“这就是了,大家现在只是没有钱,还没有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虽然没有钱,可是还有一条命,还能吃到好东西,甚至是那些达官贵人可能一辈子都尝不到或者看不上的好东西,只要大家还有一条命在,跟着将军,总是有指望的。就算是哪天,有人连这条命都不给他们留了,这也就是将军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

魏韶陡然大惊,莫名地就懂了她未尽之意。欧阳昱或许没法给他们发饷银、没法让他们吃香喝辣的、没法让他们升官发财。可是这些人已经被他□□得如狼似虎。真的到了那天,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这些被逼到绝境的人,就成了真正的虎狼之师。朝中那些人吃下去的,都得吐出来,欠了他们的,都得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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