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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清](426)+番外

张廷瓒说:押错宝。

那一句话,乃是针对着太子说的,意即“太子并非良主之选”,张廷玉那个时候约莫是懂的。

可在他生命里最后的那短暂时间里,他竭尽全力,也不过是用自己嘶哑的喉咙道了一个“押”字。

张英不会知道这个字,听见的也唯有张廷玉一个。

旁人即便是知道了,也不明白这一个字的含义。

可听见,不代表知道。

一切的一切,直到今日,才慢慢见了分晓。

月光落满庭院,阶前霜白。

张廷玉一掀袍,便这样跪了下去,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整个心口都疼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在血液里烧焚,可他脑海之中还是清醒的一片,清醒极了。

在磕头下去的一刹那,张廷玉已经想好了自己百年之后的墓志与墓铭。

若有一日,他还未被挫骨扬灰,有幸留得青冢一座,便将之刻上。

远远地,顾怀袖提着灯笼,朝着东院这边走过来,经过如今还没来得及发芽出花苞的花架,平白生出一种奇异的宁静感。

她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自个儿送走了年沉鱼,张廷玉送走了年羹尧,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却跑去东院。

一路行来的时候,张廷玉已经出来,站在了院门口,见前面一盏暖黄光亮,方才还冷凝着的眼眸,终于渐渐柔和起来。

“叫丫鬟小厮们来就是了,更深露重,你气血有些亏,当心受了寒……”

况她腿疾终究有顾虑处,这时候出来,真不怕损了根基。

张廷玉说着,已经走了上去,一下又站到了亮堂的地方。

纤细手指提着灯笼,顾怀袖离他很近,只闻见他身上有浅淡水沉香的味儿,知道这是养心殿里带出来的,还有一种便是那去不掉的隐约血腥,被藏在水沉香的下头,蛰伏。

明眸望他,却不问他,顾怀袖道:“只走几步,也没什么大不了。回去吗?”

“回去。”

他执了她的手,又接过她手里的灯笼,牵着她朝前面走,穿过回廊。

顾怀袖就这么任他牵着,影子明灭晃动之间,才恍然觉出这里面难以触觉的温情来。

连言语都不需要,只彼此一个眼神,已然足够了解。

到底这一日,是出了什么事情,张廷玉也没说。

他始终会告诉顾怀袖,可现在只想一个人慢慢地想。

为帝王者,素来该如此。

路也是张廷瓒自己选的,有此下场似乎也无可厚非。

即便是两面三刀忘恩负义之事,也是他张廷玉与顾怀袖时常玩弄的手段,说不得谁对谁错。

在这样难分的对错之辨中,张廷玉却不想管那么多了。

他做事,向来没有对错二字,只算是否得利。

转眼之间,原本权势滔天的年氏一族大受打击,支族却没怎么受牵连,可年羹尧这里却是去尽数灭去,连着子孙后辈都流放充军。

与之相对的,却是三月里雍正对张廷玉的加封。

原文渊阁大学士高其位已近乞休,原署大学士张廷玉,被雍正加文渊阁大学士,始拜相位,仍兼任户部尚书,掌管翰林院。

一时之间,张府宾客盈门,种种孝敬不断,可年羹尧的事情并没有结束。

年羹尧在朝野之中结党营私,多有朋党,年羹尧一倒,未免拔萝卜带出泥来。

大树倒了,猢狲们也该散了,周围被牵连的树木更是不少。

年羹尧的心腹和奴才们,革职的革职,查办的查办,雍正一点也没有念旧情。

这被牵连的人里面,就有当年的探花钱名世。

前几年钱府搬了位置,没在张府隔壁了,所以钱名世被捕一日,张廷玉并不知情,直到他去了圆明园才知道这事情。

胤禛也爱在圆明园这边处理事情,今年要带几个要紧的大臣去,允许他们带家属,顾怀袖原本不大想去,可又皇后那拉氏给她递了帖子,说要叫她一块儿来游湖,到底这面子还是拂不下。

也不是第一次去圆明园,只是再看见的时候,已经不是当年那样简陋,而是已经有了皇家园林的气派。

湖泊亭台,秀丽山水,浑然不似在北方。

只有一抬眼,见着天高云淡,才知并非作假。

顾怀袖也是一时为这样的风景所吸引,贪看了几眼,便落在了几个外命妇后面。

宫妃们在水榭里,外命妇们隔着帘子行了礼问过好,便在宫女们引路之下顺势坐在了外头。

想想年沉鱼才去了没多久,宫里的女人们还是这样娇艳明媚。

雍正的后宫,人并不是很多,里面说话也是轻声细语,想必年沉鱼才去不久,也没几个会去触雍正的霉头。管胤禛是不是真的喜欢年沉鱼,至少他表现出了年沉鱼是自己宠妃的模样,那所有人都该配合着他演戏。

应付着这些人也是疲累,顾怀袖没坐一会儿,便找了个借口出去吹吹风。

沿着莲池一路走出来,她才觉得心里不是那么闷。

进了圆明园之后,张廷玉就去办事处理折子,现在想见也见不着。

才走了没两步,顾怀袖正想叫青黛回去跟人说她头疼,也好回去歇一会儿,没料想前面就看见位妃嫔过来。

这来人跟顾怀袖见过的次数不多,当年在胤禛潜邸,她也不过是一名格格,等到雍正爷登基了才直接被封了熹妃。这是内务府典仪凌柱的女儿,钮祜禄氏。以前在宫宴上也没怎么见到过,只有胤禛登基之后曾远远看过,不过也着实不怎么记得样貌,有些普通平凡了。

不过顾怀袖自然还是记得她,此刻便淡淡行礼:“臣妇请熹妃娘娘安。”

熹妃钮祜禄氏,在宫中也不是太得宠,好在四阿哥弘历还很争气,她心里也高兴。

不过对着顾怀袖,她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的,见着顾怀袖,钮祜禄氏甚至还有些怕,不过她面上没显露,而是有些热络地上来,握了顾怀袖的手,把她扶起。随后她又觉出自己这样太过显眼,恐叫人看见了乱传什么话,又收回手来:“您也是万岁爷身边得力的人,万不必这样多礼的。”

换了旁人,兴许还不觉得顾怀袖怎样,宫里除了知道胤禛事情比较多的那拉氏,便是从来得宠最多的年皇贵妃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至于钮祜禄氏,先头也不过只是一名格格。若非那一日撞见四爷兴致起来,午后召幸她,恰逢顾怀袖那时入园子奏事议事,坏了这一遭,更吓了弘历,钮祜禄氏这样微末的身份,怕即便是到死也不知道万岁爷还有这么个奴才。

顾怀袖自己是不知道那些个陈年旧事的,她知道这一位是未来乾隆的生母,看她穿得格外素净,甚至低调得不像是个妃位,到底还是想起她出身不好来。想必是当年在潜邸就做了十几年的格格,即便是如今上了妃位,也没有年沉鱼那样的随性和大气。

女人跟女人,原本不是一样的,人人有自己的风格。

可顾怀袖觉得,她跟钮祜禄氏,并非一路人。

由是,顾怀袖只一笑:“熹妃娘娘真是个平易近人的,先头臣妇出来透风的时候,听见皇后娘娘跟齐妃娘娘都在论您的,说您怎的还不来。”

“不过是先头接了弘历从万岁爷那边回来,还多仰仗着张大人对他悉心教导,如今勉强算是聪慧,没在万岁爷面前丢脸。”

张廷玉是皇子先生,教皇子是应该的,至于师傅领进门,修行到哪个地步,便看他们自己了。

顾怀袖听出话里的拉拢来,却是不动声色:“那是四皇子聪明,二爷不过一样的教,能成还是您教养得好。臣妇不敢与您这里多言,回头皇后娘娘那边耽搁了,怕还不好交代。”

“这倒也是,我哪里敢叫皇后他们久等了……”

熹妃打趣一句,便别过顾怀袖走了。

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可能坐上来,也总归是有本事。

顾怀袖回头看了熹妃一眼,见她款步进了水榭,这才皱着眉,朝着圆明园更西侧一处别院之中走去。

胤禛在圆明园处理政务,官员们自然也要跟着来,碰着忙的时候根本不好回去,所以若长期住着,也允了官员们带亲眷进来。

摸着自己略有些僵硬的脖子,顾怀袖让青黛给自己捏了捏,才享受地半眯着眼,眼缝里映着窗外天光,懒洋洋地。

她这里,无限宁静,张廷玉处却是暗藏着惊涛骇浪。

年羹尧死后七日,便有年羹尧死后七天,曾与年羹尧有过往来的汪景祺便被斩首示众。

此人在年羹尧权倾朝野之时巴结年羹尧,曾写了一本《读书堂西政随笔》献给年羹尧。后来年羹尧被抄家,这本书被自然被人查抄上来。

原本只是一本寻常的书,甚至里面还有劝诫年羹尧约束自己的话,可坏就坏在,这姓汪的竟然在书里提及”狡兔死,走狗烹”意思是皇帝很快就要卸磨杀驴,鸟尽弓藏,以为能警示年羹尧。

谁料想,这一本书没能警醒年羹尧,反倒是被雍正拿在手里,直批一句:“悖谬狂乱,至于此极!惜见此之晚,留以待他日,弗使此种得漏网也。”

不数日,汪景祺便被胤禛以“作诗讥讪圣祖仁皇帝”为由治了罪,甚至枭首示众,一家老小尽皆遭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