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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清](427)+番外

汪景祺的首级才挂到北京城门菜市口上不久,又一桩祸事便到了。

早年张廷玉那邻居钱名世,因与年羹尧同字亮工,分别为康熙三十九年和四十二年的进士,有过一段往来。

后来年羹尧飞黄腾达,迅速有了高官厚禄,钱名世自然跟年羹尧牵连起来,雍正二年时候还对年羹尧作诗阿谀,现在年羹尧一倒,又有人参劾钱名世,并附了这些诗文。

今天,胤禛就在看这折子。

冷笑一声,胤禛把折子放下:“朕倒不知,什么时候他年羹尧担得起这样的称赞了……还就是朕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真真不知道年党势力已如此猖獗!”

众臣默不作声,俯首低耳,听着胤禛教训。

“钱名世枉自出身翰林,平白堕了翰林出清流的声明,曲尽谄媚,颂扬奸恶……”

张廷玉这时候忽然想起霭哥儿的亲事来,心道果真是要棘手了。

钱名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今日怕是再没有好下场了。

文字罪人之事,屡屡让张廷玉想起昔年戴名世,他出言道:“万岁爷,钱名世此人在国使馆也算卓有贡献,且昔年为圣祖钦点的殿试探花,又点过翰林,文才自一流。此人有罪,当罚,想来却不至死。年羹尧一案方过,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张廷玉说话的时候,没有人应声,可心里都吓得厉害。

胤禛处理年羹尧一案,堪称是心狠手辣,这种时候站出来说自己的意见,不是跟皇帝对着干吗?

众人这时候都想着自己头顶的乌纱帽,哪里敢附和张廷玉?

胤禛转眼过来看张廷玉,忽道:“张大大学士所言有道理,可朕何时说过要处以此人极刑?莫不是你张廷玉,以为朕乃是滥杀之人?”

这无异于质问了。

所有人顿时吓得跪下来,张廷玉却并没有什么表情,有没有动杀心,皇上自己心里清楚。

可话还是要往好听了说,他淡声道:“臣逾矩有罪。”

“看在先皇惜他才的面儿上,饶他不死,可此人着实不能轻恕!”

胤禛只把折子摔到地上,令人立刻往钱名世家中去。

他亲书“名教罪人”之字,将钱名世革出翰林院,解职出京回祖籍,并要把这“名教罪人”四字制成匾额,让当地官员定时去看,若钱名世敢将匾额拿下,便治其一家死罪!

身为当年金榜题名的探花郎,如今却要顶着这样的“名教罪人”的名头,如何能再做人?

连着钱家满门,都成了罪人,颜面扫地。

这还不如死了呢!

雍正用心之歹,何异于杀人?

张廷玉心里正堵着发泄不出来的时候,雍正竟然犹嫌不足,在将汪景祺的头颅挂在菜市口上之后,竟然着令满朝文臣在逐钱名世出京那一日,在城门口写诗讽诗相送,张廷玉自然也在诸人之列。

满朝三百多文臣,一个个写好了诗,便呈给人大声念出来。

这消息是早就透出来的,所以早已经有人精心准备好了成稿,期许今日写好了这讽诗,能得雍正爷另眼相看。

只有张廷玉,端着那一管湖笔,怎么也动不了手。

萧永藻就站在张廷玉身边,苦思冥想之后已然下笔,回头来看张廷玉,倒是觉得奇怪:“张大人不是一向才思敏捷吗?”

张廷玉抖了抖手中湖笔,重新蘸墨,还是不落笔,只道:“人越老,脑子越不中用了……”

曾经冤杀过戴名世的人,如今写不下一首讽诗?

萧永藻与嵩祝俱为大学士,并且位置自然都比张廷玉高,对前朝南山集案还记得清清楚楚,如今萧永藻笑问一句,嵩祝也听见,只捻须一笑:“萧大人您知道什么呀?早年张大人曾亲自斩过自己学生呢,如今一首讽诗,哪里难得倒他?终归还是咱们需要担心担心自个儿了,万别被张大人的讽诗给比下去。“手中湖笔握紧,张廷玉手指甲都要掐断,他提笔良久,待要落笔时,又觉那墨迹瞬间化作血迹。

“啪。”

张廷玉抬手将那湖笔扔在桌案上,甚至撞倒了前面的很小的砚滴,墨迹洒落,污了一纸。

萧永藻嵩祝连着前面大学士马齐等人,全都回头看向了张廷玉。

张廷玉淡淡一笑道:“萧大人、嵩大人资历甚厚,又是朝中泰山北斗,人间重晚晴,张某不敢擅自作诗。想来文人下笔,该对得起自个儿,张某若是落笔,只怕二位定然落败,为着不见弃于诸位,张某还是不写为好了。”

萧永藻、嵩祝两个气得一张老脸全红了,张廷玉如今虽也是个年纪不小的人了,可跟他们比起来,真只能算是后辈。

他们可是当初跟张英共事的人!

“你,你!”

“我?”

张廷玉冷笑一声,“二位老先生若有那时间与张某多言,不若多斟酌斟酌自个儿的讽诗,免得写错一个字……那时候啊……”

声音忽然转低,张廷玉轻悄悄道:“张某能冤杀自己的门生,您二位又算得了什么?年羹尧是我同科,戴名世是我门生,钱名世也与我有故……萧大人,嵩大人,大厦倾颓,不过一时而已……”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如今因言获罪之事越来越多,谁能保证自己所有文章之中没有半点差错?

看张廷玉那悠然自得转身就走的模样,饶是萧永藻与嵩祝乃是朝中重臣,现在也是吓出一声冷汗。

戴名世一案牵连三百余人,若非康熙爷悬崖勒马,便是要死数百……

从来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张廷玉才走出去三步,便忽然听见后面一声大笑:“好诗,陈大人好诗啊!名世已同名世罪,亮工不异亮工奸!如此奇巧刁钻之句,也唯有陈兄可作了!”

“哈哈哈好句好句!”

“……正是好句啊……”

有人毫无知觉,连忙大笑着称赞。

然而有人悄悄转眼一瞧这边张廷玉,果然见到张廷玉停下脚步过来一望那边的“陈大人”。

詹事府的正詹事陈万策……

这人,还是他举荐上去的吧?

钱名世,表字为亮工。

名同戴名世,字同年羹尧。

名世已同名世罪,亮工不异亮工奸。

果然好诗……

第二五三章终难逃

三百多文臣之中,唯有一个张廷玉因为与萧永藻等人闹翻,没有写诗便直接找了个借口退走,众人都以为雍正会惩治他。

没料想,雍正的确如他之前所言,赏赐了讽诗极佳的那些人,更发落了文义不通的那些,倒霉一点的直接被革出了翰林院,从此以后再无踏入仕途的可能,岂非呜呼哀哉?可偏偏,所有该倒霉的人都倒霉了,就张廷玉一个还好端端的。

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胤禛不仅没发落他,反而给了他更大的赏赐,莫名其妙地夸赞了一番,甚至在回了圆明园之后便赐了他一座圆明园之中的宅邸。

圆明园乃是皇家园林,岂是寻常人能随意进入的?

张廷玉这是因为不写讽诗,反而得到了皇帝的青眼?

反正,诸位大臣们是真的闹不明白了。

雍正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呀?

合着咱们好好写讽诗的,您不赏赐,还说过不好好写的你要降罪,可张廷玉就没写,怎么偏偏张廷玉没降罪?

君心难测,从来如此罢了。

别说是这些大臣们,就是张廷玉本人也颇为讶异。

他早做好了给雍正上折子的事情,哪里想到来的圣旨居然是赏赐。

没得说,顾怀袖知道这事儿之后只有抽搐的份儿了。

其实想想,胤禛真真儿无聊的一个人,下面人怎么想他,他偏偏不让这些人如意,皇帝的心思岂是他们能随意猜测的?由此一来,就出了种种有意思的事情。

次日张廷玉自然要去朝上谢恩,却不曾想又是一件差事扔了下来。

年初时候直隶总督李维均曾向胤禛提出过“摊丁入亩”的想法,“丁”便是原来的“丁银”,每个人都必须缴纳的赋税,可是穷人没钱交丁银,而有权有势的富人则有各种逃避丁银的法子,由是一来,到康熙朝的时候丁银已经难以收缴齐全。那个时候康熙便想过要摊丁入亩,也就是有田地的人才交丁银,没田地的人不交。

然而这样一来,有地的人便齐齐起来反对,康熙受到的阻力颇大,所以该制度便不曾推行。

可是国库亏空,总不能没收入,康熙心慈手软,如今的雍正却不是什么善茬,在看了李维均的奏折之后,便与张挺与拟定过摊丁入亩的细则。

这一回,细则颁发下去,自然还是有人反对,可毕竟不敢怎么闹腾。

年羹尧才死,谁敢闹?

所以完全不像是前朝那样艰难,在雍正朝这里,虽然摊丁入亩施行依旧有重重的阻力,可在胤禛铁腕之下,无人有不从之心。

可是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先政治完了“农”,雍正又把主意打到了“儒”和“官”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