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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清](444)+番外

也是从那一次,沈恙釜底抽薪,将杨家所有的密账都算了出来,私底下捅给了官府。

本来沈恙只是负责记账,还碰不到核心的账本,可他这人最厉害的功夫还是在算盘上来。

人道一句“沈铁算盘”,只以为他是抠门,实不知这一双手实在堪夺天地、敢争鬼神。

由此一来,杨家半月之内被官府夷平,同时无数家财尽数充公。

就在江南没了杨家的那个晚上,却也有浩浩十驾牛车去了漕帮帮主的府上,沈恙便跟这一位紧要人物见了面。

出来之后,他便得了三个请求。

杨家家财于沈恙而言还真算不上是什么。

他心狠手辣,算计得杨家家破人亡,可自己不得一点好处,大约也不算是什么损人利已。

不过……

当真没利己吗?

钟恒想想,沈恙这人从不做无利可图之事。

就像是他常念叨救了顾三是件亏本生意一样,平时有多少钱他扔了无所谓,最忌讳的就是做买卖亏本。

由此可见,杨家这个生意他不可能没得利。

沈恙从此开始了孤身一人做生意的日子,钟恒那段时间并没有跟这个人接触,因为他还没有确定。

直到,一年之后沈恙再出现在扬州,已经是一个小有身家的布庄的主人。

仔细算算沈恙手里的钱,似乎没有一笔不对,南方买布北方卖,获利的确丰厚,沈恙又有头脑,发财的机会遍地都是。

可钟恒的直觉告诉他,沈恙的钱不对。

当初杨家抄家,钱就少了,虽然一部分拿去贿赂漕帮,账面上也没有任何问题,但钟恒就是觉得沈恙在这里肯定是“贼不走空”。

在他跟了沈恙之后,才渐渐知道。

早在做杨家账房先生的时候,沈恙就已经定下了这样的计策,三年的账房先生,足够沈恙查明一切的细账,并且暗度陈仓,将其余的账目抹平。

由此一来,他早已经像是硕鼠一样搬空了大半个杨家,可账面上根本发现不了一丝的差错。

随后,沈恙看见时机成熟,便使杨家轻蔑,最后用表面上的那些财富送给漕帮换来三个人情,又帮助了官府查明一切。

然而不管是漕帮,还是官府,都不知道半数杨家财产都入了当时还是“小人物”的沈恙囊中。

沈恙一举倒了杨家,又得了漕帮的人情,官府的人脉,还有杨家的家财,一石三鸟之计使来是如此纯熟。

他拥有最敏锐的商人的天性,市侩又刻薄,暗中窥伺之时像是一条毒蛇。

钟恒是在茶楼里第二次见到他的。

那个时候,钟恒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并且要去参加乡试,可沈恙说:“我知道你。”

我知道你。

细细一回想,钟恒也觉莞尔。

那个时候的沈恙,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啊。

就在那一句话之后,钟恒也问了杨家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是,沈恙竟然毫无顾忌地告诉了他,于是钟恒知道自己倒霉了。

他立刻奔到窗沿上去看,外头果然守着人。

沈恙说,沈某人有意请钟先生帮忙当个智囊,不知钟先生可否愿意?

愿意?

钟恒当时只想一口血喷他脸上去,有你这样拉拢幕僚的吗?

他早该知道的,可好奇心害死人。

打从他一开口问杨家的事情,沈恙就没打算放过他了。

知道了沈恙的秘密,还准备独善其身?

不可能。

留给钟恒的,其实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帮沈恙,另一条帮沈恙。

两条路都是一样的,因为钟恒不想选择死。

听过沈恙对杨家做的这样心狠手辣的事情之后,钟恒深知这是位翻脸不认人的主儿,根本不考虑自己有没有可能说服他。

沈恙这种性格,一旦下了决定,便少有后悔的时候。

他更多的时候喜欢用错误的方法,得出自己想要的结果。

至于结果是不是正确,沈恙很少去考虑。

因为,他得不到的时候太少了。

直到遇到了顾三,再接连栽了好几个跟头之后,他才知道有的东西并不是钱财和头脑能解决的。

彼时的钟恒,就这样入了贼窝。

于是,摇身一变,从秀才变成了沈恙的幕客,甚至开始渐渐掌管起事情来。

就像是后来的邬思道,不过邬思道是当师爷,钟恒还是做生意。

渐渐,他觉得做生意也很好。

沈恙的生意一天一天做大,他也在合适的时候用掉了跟漕帮的第一个要求。

那是风浪很大的一天,沈恙最大的竞争对手的运茶船已经行至了高邮闸口,结果当夜所有的船都被人凿了底,全部覆没。

沈恙趁势而上,在漕帮的帮助之下,顺利用早已经准备好的茶行销至北边,于是在万青会馆成立那一日,他沈恙翩然而至,言笑之间,剑影刀光不闪,便已经逼得大拨大拨人倒戈于他。

廖逢源当时跟沈恙几乎是个僵局,后来毕竟因为会馆的利益才渐渐绑在了一起。

想当年,那些个事情,哪一件不惊心动魄?

那几乎是沈恙最风光得意的时候。

江南谁不称他一句“财神爷”,有言“沈万三第二”。

明朝巨富沈万三的下场可不好,当时钟恒便觉得不喜,可沈恙一面听着琴童弹琴,一面喝茶,只说无事,他从来不信这些。

却不知,天有天数。

沈恙不是沈万三第二,因为他就是沈恙。

但是,他有跟沈万三一样的下场,甚至更为凄惨。

顾三,也就是那个时候的张二夫人……

若没这个劫……

不。

即便是没有顾三,沈恙也还是那个下场罢了。

作为沈恙的忠仆与挚友,他到死时候少有能信任的人之一,钟恒一直不喜欢顾三,看着暖暖淡淡的眼神,下头却是化不去的坚冰,只有在碰着张廷玉的时候,那一双眼眸才像是一双人的眼眸。

偏偏,沈恙就爱上了这样的一双眼,这样的一个人。

顾三是没心肝的。

作为旁观者,钟恒早就看透了,可沈爷一直是执迷不悟。

或恐,在沈恙的眼底心间,他的顾三还是个有心肝的人。

大约正是因为钟恒没看出顾三有心肝,所以他没入这红颜美人煞,而沈恙看出顾三些许别的味道来,所以饮鸩止渴犹不自知。

那是多让人心寒的一个女人?

偏生沈爷这个傻子,疼她,爱她,又害她,救了她,也伤了她。

注定他是无法抱得美人归,机会一次次流到他跟前儿来,都被他的犹豫给放走。

若说沈恙还有什么良心,兴许全在顾三一个人的身上了。

沈恙偷走了顾三的儿子,顾三带走了沈恙最后的良知。

钟恒是个比较信命的人,比如曾有上师说,人在七情六欲之间,爱恨交织,独来独往,偏有善恶□□。

他看见的沈恙,几乎没有过真正的“善”,而他所见过那些属于沈恙的、最纯粹的善,全都在顾三的身上了。

可那个女人,她是不稀罕的。

沈恙奉若珍宝的东西,在她眼底一钱不值。

因为她有。

顾三不缺一个沈恙,更不缺他所有所有的爱,他所有所有掏出来捧在手里的心意,而沈恙最珍贵的只有这些。

这也是他最可悲的地方。

一个满门被抄斩的人,一个清明时节都无处祭扫的人,一个过年时候枯坐一宿的人,一个……

孤独的沈恙。

他用打算盘的手算计过无数无数人,兴许也以为能算计得顾三那一颗心,偏生只把人越推越远。

说沈恙爱人,不如说他可悲得连“喜欢”两个字都不知怎么写。

平心而论,钟恒厌恶顾三。

可若是扪着心口,钟恒也不得不说,天底下除了她,也没那个女人配让沈恙肝肠熬煎、心心想念。

貌美是其一,心黑是其二,聪慧是其三,得不到是其四。

一开始是貌美,后来是心黑聪慧,最后才是得不到。

于是陷入一个死循环。

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越是想要,便越是靠近,越是靠近,便越是难以自拔。

沈恙的自我折磨,一直被钟恒看在眼底。

有时候,钟恒也在想,自己是不是也遇到那样一个让自己爱得死心塌地的女人。

结果,沈恙坐在桌子后面,只把厚厚的账本扔到他脸上:“你老了,再喜欢也淡了。”

于是钟恒说:“沈爷若是迟遇着张二夫人五年十年,怕也没如今这样痛苦了。”

沈恙不语,过半晌才道:“我何时痛苦?”

无时无刻不痛苦。

这是钟恒在心里回答的,可他没敢说。

沈恙就是这样一个可怜人罢了。

可怜人?

不。

可怜虫。

那一天清查账目到很晚,钟恒都要忘了自己问过什么。

而沈恙,看着要烧尽的蜡烛,接了满手的烛泪,在昏暗摇曳的光线里,背对着他,却忽然低声道:“即便再迟二十年……”

然后,灯便被他推开的窗里透进来的风给吹灭了。

钟恒离开的时候,只看见屋里漆黑的一片,里面照旧只有沈恙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