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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沉默(41)

作者: 七声号角 阅读记录

暖黄灯光夹着广告霓虹,目之所及都湿哒哒,在雨珠串子里显得特别暧昧。

风在游走,车辆跟着风走。行人打了伞,走向不同的幕布里。

这天沈南逸离开渝城回来,魏北提前从医院赶到家中。他淋湿一身,没来得及洗澡,而是用浴巾擦到半干就去楼上换戏服。

红底对披绣金丝凤凰,抹了胭脂扮上相,是芳华正茂的薛湘灵。镜子里的人,眉眼透着媚,脖颈修长。红绒花艳得似血,凤挑上的四根珍珠串白得发亮。

魏北下楼去,盛装。他从未将这些珍藏的戏服穿出来,因是平日爱好,也不大对别人讲,不大给别人唱。

可来者是沈南逸。

沈南逸进入屋内,先是听到一把嗓子抑扬错落,亮人心绪。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

他放了行李箱,没顾上脱鞋,走进客厅。魏北站在宽阔的客厅中央,点翠珠花迷人眼,水钻头面反着光。他即使抹了胭脂油粉,亦不显庸俗。身段手势依然没那么娴熟,但一颦一笑,眼波流转,却是叫女人也想疼爱。

沈南逸目光沉沉,落座沙发。魏北本想唱《红拂传》,但夜奔而走怎么也不算吉利。他应了沈南逸的话,挣着嗓子唱。

“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它半分毫......”

魏北站在那里,顾盼生情,简直美得闪闪发光。他做足薛湘灵大小姐的样子,身段眉眼是最最勾人的妖精。漂亮到无可言语。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得去交换。

沈南逸忽然叫他不要唱,过来。魏北赤足,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慢慢走去。大红戏服下是雪白中衣,然后是年轻的身子。沈南逸将他按在沙发上,数根凤挑摇得风情万种。

魏北呼吸变急促,吐字不清。他哼着,尽力继续唱。感受沈南逸的火热,等待久违的粗暴。

而沈南逸擒着魏北后颈,让他脸颊紧贴沙发,淡淡道:“唱。”

魏北扯了笑,眼里依然有着戏,他艰难开口,“一霎时把七情俱已味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疼痛从脖颈上传来。沈南逸没有吻,是张了嘴,似野兽亮出獠牙,咬在魏北的后颈上。魏北拼命不喊疼,心想着实该唱夜奔。

窗外雷雨没有停。风声雨声隔在窗外,似隔了很远,全然不在一个世界。外边人间热热闹闹,室内好似正要上演一场厮杀。

良久,沈南逸在魏北的耳侧问:“有什么条件。”

男人的声音克制而沙哑,沉重地,一字一句敲在魏北心头。差点叫他失魂落魄。

“我要见王导。”魏北贴着沙发背,说话有些嗡嗡的,“我想参演王克奇导演的新电影。”

沈南逸侧头看着他,道:“好。”

五月初。暴雨迎接人间立夏。漫天湿漉漉的,人心湿漉漉的。穿堂风吹进客厅,卷着魏北的唱词横冲直撞。

沈南逸到底没有要他,即使眼睛发红,喉头一紧。而魏北却在不留余地的勾引,他唱着荒腔走板的京腔,大红金丝戏袍也压不住他的艳丽。

黑皮沙发上留一抹红胭脂。

沈南逸唇边,也有一抹红胭脂。

都是魏北故意抹上去的。

视觉冲击太强,看来野性极了。

他们对视许久,魏北起身去关灯。黑暗才能让他更放荡。

风雨不歇,犹似薛湘灵出嫁那日风声断、雨声喧、雷声乱、乐声阑珊、人声呐喊,都道说是大雨倾天。

而黑暗中,有津液吮吸。有粗喘飘出。有衣服褪去的窸窣。有沈南逸简直快受不住的低骂声。

而魏北在得了趣在唱:“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魏北知道,他不能再等了。是他的。他就要。

第二十六章

魏北知道,他不能再等了。是他的,他就要。

很多东西,他可以得到的,他都会去争取。他不会哭诉,不会埋怨,更不会卑微祈求。他要站着去拿,站着去要。

唯独沈南逸,魏北不敢说,这是我的,我要。

不敢说。不敢想。

凌晨,主卧大床凌乱不堪。对披戏服搭在床沿,点翠绒花凤挑银泡子,一具洒在地上,于黑暗中泛着莹莹微光。

魏北想起两年前,某次沈南逸应酬回家,亦是这般放纵情事。他们客厅激战上楼,沈南逸搂着魏北,要他唱戏。魏北唱得心不在焉,沈南逸就深深地嵌进去,不动了。

他捏着对方下巴,看那双眼里装着把烛火。又傲又怒又不愿。特别有意思,灼灼烧人。一张脸清清冷冷,却眉目鲜亮,很抓心。

沈南逸叫他继续唱,魏北偏不。那时两人性子来了,是可以纵容对方的。魏北不愿唱,沈南逸便在他耳边念情诗。他有意压在嗓子,或许是天性使然,反正那低音浓得有似烈酒。

烧着魏北的耳朵,烧着他不经情事的心。

既野且傲的男孩儿漂亮得一塌糊涂,那时他躺在主卧大床上,赤条条地压着黑床单、黑枕头、黑被套,像融入一副现实主义油画里。雪白的躯体,宽阔的黑布,唯有唇是红的,微露的舌尖是红的。

沈南逸披着浴袍,袒露出精壮的肌肉。他右手夹烟,左手拿书,沉而缓地念着张资平的经典选段。

他念《糜烂》时,衬得赤裸相对的两人要多糜烂有多糜烂。那些细腻描绘女人的词句,一字一字地套在魏北身上,不足为过。又念《爱之涡流》,肉欲爆棚的俗套爱情故事,竟让罗曼蒂克女青年拖着革命的尾巴。

烟雾笼在沈南逸四周,他抽完一支,魏北便起身为他点下一支。第一口烟雾呼出,似浓云般停在两人之间,几秒之后开始缓缓散去,像极了电影慢镜头。

魏北不得不承认,成年后的大部分学识修养,是从沈南逸这里汲取得到。那时沈南逸坐在床上,靠着皮质床头。而魏北仰躺,躺在他的膝盖上。

他们谈论上个世纪文艺电影的巅峰时期,三四十年代有着真正的春天,百花盛放着、绚烂着。他们也谈论文学,但魏北知识面太窄,他所能提及作者不多,于是沈南逸耐心给他讲。讲当年文学的黄金时代,如何走向没落,却好似没再迎来新生。

纯文学的东西走不进大众,甚至没几个人讲得出什么是真正的人文精神。有人为了糊口改行做编剧,有人为了名利走商界。世人以为的巅峰,原来是文艺丧钟提前敲响。

“那你要什么。”当年魏北听得入迷,仰头看着沈南逸抽烟。

男人那两片薄唇的轮廓格外性感,含着烟,似含着情人的指尖。他要什么,这问题显得单薄又好笑。他“想要什么”的年纪已过去,那些与他一起张口呼喊“我们想要什么”的人,也已缄默不言,沉默走开。

魏北始终记得,那天沈南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男人眼角的细纹很好看,似拖曳着刀锋走过岁月而留下的痕迹。

沈南逸不说话,拍了拍魏北屁股,叫他去拿书架上的《自由选择》。魏北也记得那本书是在第三排,左起第六本。由弗里德曼夫妇撰写,张琦译。魏北拿回来,又上床。沈南逸就挑了选段,让他读。

一开始不是很懂——沈南逸的藏书,魏北只能读懂部分——后来读着读着,他好像慢慢就懂了。

于是魏北不再询问沈南逸,你要什么。

这简直太可笑了。

这几年,从十九岁至今,差不离四五年。魏北总会做些梦,橙色的梦里颠沛流离,蓝色的梦里深渊似海,灰色的梦里满是药片与病历单,而黄色的梦里,是沈南逸。

刺激的,肉欲的,荷尔蒙勃发的梦里。全是沈南逸。

时至今日,魏北仍旧没能察觉沈南逸带给他的潜移默化。

好比今晚,沈南逸由着他又唱又疯地闹到半夜,同是赤条条相拥而眠,他依然不晓得那份依赖感,能够睡得安稳的踏实感,叫做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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