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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沉默(89)

作者: 七声号角 阅读记录

“她不知摸过多少次,这个信封。起了毛边,也没让任何人发觉。前天给她收拾遗物,这个我就交给你了。”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你呀,和你的父亲、妹妹,都不要再去找她了吧。”

“让她下辈子幸福遂意,别有任何牵挂吧。”

“但她始终爱着你。”

魏北说好不哭的。人死了就是山水一别再不相逢,往日的爱也好恨也好,善良也好龌龊也好,统统一笔勾销。

有人说阎王记得你生前的恶,所以坏人都是要下地狱的。骗小孩罢了,魏北知道。

他从看护手里接过信封,这天分明阳光特灿烂。一点也不阴郁,一点也不叫人伤感。可魏北忽然好难过,他依然没能从奶奶彻底离开的事实中抽离。

小时候奶奶跟他讲,楚霸王自刎乌江,何其悲壮。那戏词里念得声泪俱下,魏北却不太懂。他问什么是死了,奶奶说,死了就是不回来了。从此阴阳相隔,再也不见面了。

手里捏着信封,外人都离场。生活还是得继续走,魏北身边唯有魏囡与沈南逸。

沈南逸揽着他肩膀,说了句,没事。有我在。

魏北猛地嚎啕大哭起来,他紧紧牵着魏囡的手。沈南逸扔了烟头,全力抱住他。人再怎么成长,又有几个能平静地面对死亡。

他说我难过,又说后悔。魏北说再也没人这样爱我,再也没有人像她这样照顾我。

可他也毫无机会去回报了。魏北单手抓着沈南逸的前襟,哭得毫无形象。

沈南逸拍了拍魏北的后背,他轻声说不要怕。我照顾你。

魏囡抬头看着他们,那一瞬她感知到魏北和沈南逸之间的某种不同。是依赖,是感情,也是密不可分和无可替代。

她的年纪不足去全面认知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她是第三次见到沈南逸,却敏锐地知晓,从今往后他们将会长久地生活在一起。

那天沈南逸对魏囡说,你可以叫我叔叔,也可以选择不叫我。

甚至等你长大后,可以选择像魏北这样直呼我的名字。

我叫沈南逸。

魏囡很聪明,但不够自信。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说我叫魏囡。你可以叫我囡囡。

他们两手交握之时,魏囡隐有直觉。或许因为魏北,她将会叫这个男人一辈子的叔叔。

仅称呼一事,以小见大。沈南逸手把手地教会了她平等、宽容与自由。

第五十一章

沈南逸说不要怕,我照顾你。

七个字,不过铢两分寸。魏北反复嚼味,始终觉得这里面漏了一句,或藏着另外三个字。这话裹在喉间难以下咽,后知后觉,他竟觉得是情逾骨肉,爱意浓烈。

他忽然知了沈南逸那份不曾宣之于口的感情,以至魏北往后每每想起,总易让心脏浸泡汁水儿,又酸又甜。

那天葬礼结束后,两人送囡囡回学校。下车前魏囡向魏北保证,以后一定次次考第一。不让哥哥操心,她要做三好生给哥哥长脸。

小姑娘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脸颊被袖口揉得有点破皮,看来脆弱又倔强。她今年虚岁十二,她知道从此以后只有哥哥了。

魏囡再也不想失去。

魏北刚想说什么,沈南逸却蹲下身,方便魏囡与他平视。

不用考第一,沈南逸说,喜欢什么就学什么,按照你的喜好来。

沈南逸用手揉了揉魏囡的头发,再扳着她的肩膀转个圈,背对两人。沈南逸按着魏囡的背心,轻轻将她向前推一步。

男人不再说话,站起身。魏囡想回头,却听见魏北在后面说,快去上学,别迟到了。

沈南逸说,不要回头看。

魏囡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她莫名感觉内心敞亮起来。她知道失去了父亲与奶奶,却对死亡的认知不够深刻。但她还有哥哥,魏囡想着,仿佛更有动力了。

她没回头,当真没有回头看一下。小姑娘脚下生风般,朝着前方跑去。沈南逸和魏北就站在原地看着她,看她越过校门,穿入林荫道,好似奔往的不是教学楼,是另一种开阔与自由。

即便魏囡如今不能体味。

送走魏囡,沈南逸亲自开车送魏北回去。路上畅通无阻,魏北降下车窗,趴着窗沿。春末微风吹拂,撩开魏北的头发,露出他光洁额头。眉目俊秀,眼神没有着落地四处游荡。

沈南逸打开车载音乐,是音乐剧法扎。魏北偏爱法扎胜过德扎,浪漫挣扎。歌词里的反抗与斗争曾似一针兴奋剂,灌入他们的欲血里。

那次是在家里二楼影厅,魏北抱着沈南逸叫得快活。

以音乐剧中时而宏大缱绻,时而激烈紧张的音乐做背景,沈南逸紧紧箍着魏北,他咬在对方喉结上,亲吻落得又狠又缠绵。

男人好似发了疯,魏北也让欲望烧昏头,舒服得眼里生了雾。

他抓着沈南逸的后背,窗外大雨嘈嘈下。窗帘紧闭,家庭影院内光线昏黑。感官无限放大,仿佛稍不留神便会迷失。于是魏北叫着沈南逸的名字,舒服又迷茫地叫他。

沈南逸。沈南逸。

那时沈南逸也说,我在。

如今法扎的经典依然响于耳畔,到底是另一幅光景。这个春天温暖得不像话,也明媚得不可描述。

魏北还浸在“失去”与“接受”的伤痛里,沈南逸点了根烟,抽两口,再递到魏北唇边。

“生离死别,不用太难过。”沈南逸说,“他们本应该走了。”

当初沈南逸在知晓魏囡的存在后,顺藤摸瓜地调查了魏北的身世。不仅有混账父亲,还有患老年痴呆的奶奶。沈南逸明白这么多年,魏北一声不吭地扛下来。

他想要骄傲,却不得不面对现实,隐忍苟且。沈南逸不同情他,魏北不需要。每个人有自己的活法,魏北选择了,他就该去扛下。

哪怕惨烈又卑微,魏北宁愿沉默,也不要别人同情。

沈南逸爱着这样矛盾的魏北。弥足深陷。

音乐顺着窗口往外跑,魏北说:“我只是很内疚,在我的记忆里,奶奶一天开心的日子也没有。”

“我从昨天,一直在脑海里翻找。可我没找到,好像奶奶活着的时候,很少开怀大笑。”

当年奶奶给他织的围巾,依然挂在衣柜里。去年冬天拍戏太忙,竟是一次也没戴。

沈南逸沉默着,他没继续安慰。仅仅是握了握魏北的手,让他不准再趴着窗子吹风,然后升起玻璃窗。

嘈杂的声音隔绝在外,车内一片静谧。

香烟散得很慢,一丝一缕地,如雾般缭绕两人之间。沈南逸说你始终记得她爱你,就行了。

你以前不这样,魏北撑着下巴,烟叼在嘴角。沈南逸,你以前不这样。

沈南逸低沉地笑了声,我以前哪样。

不好说。魏北撇头看他,不会耐心解释,不会宽解别人。也不会像今天对囡囡那样,那样温柔。

魏北说出温柔二字,觉得这实在是和沈南逸太不搭了。他记忆中的沈南逸粗暴、武断,只有在极少数的极致性爱中卸下冷漠。沈南逸以前就跟“恶棍”似的,偏偏又坏得坦荡,做就做了,没想过为自己辩解和开脱。

好似一种警告,你必须比他年轻时更野,更不服输。

听完魏北的话,沈南逸没表态。他先是提起嘴角,几秒后遽然放声大笑。狂得很。

他把魏北给笑懵了,男人将头发往后撸,肆意潇洒。沈南逸笑了会儿,趁着等红灯的时间,捏住魏北下巴。

他们接了个湿热的吻。沈南逸说,是人总会变的。

区区六字,千钧之力。魏北咽口唾沫,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差点扑过去抱住沈南逸,他想起王克奇曾说,你心里要真有老沈,早点去爱。

无论如何,他永远都走在你之前。无论人生阅历,还是死亡。

沈南逸把魏北送到公寓楼下,没有上去坐,也没提让魏北搬回别墅。他明天还要赶去渝城处理酒店投资的事情,要不是魏北奶奶和父亲的事实在突然,他这会儿正忙着全国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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