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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梁台(133)

作者: 洛尘羽 阅读记录

回到御史府,蓝羽波澜不惊地向他禀告:“主君,鼷鼠的巢穴找到了。”

当初东市鼷鼠成灾,江玄之便深觉蹊跷,怀疑有人蓄意饲养繁殖,所以灭鼠之时,他偷偷留下了一只小鼷鼠,让蓝羽对它进行灭蚤清洗,好生饲养着,目的便是通过它找到鼷鼠的巢穴。

江玄之问:“在何处?”

蓝羽回道:“东市北边的一处竹林中。”

鼠疫过后,东市尚未恢复繁华,加上新年伊始,街上不算热闹,往来行人也不多。两人绕过东市,果然见到一片挂着残雪的竹林,可竹林深处隐约有黑烟传来,江玄之目光一凌,疾步往林中穿梭而去。

竹林中那间矮木屋已经被熊熊烈火包围,竹叶上的积雪融化成水,如雨水般浇淋而下,却丝毫没有影响到火势的蔓延,火中有油,显然有人蓄意放火。

江玄之眯了眯眼:“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

两人分头察看,江玄之看到一堆残雪上留有半个脚印,便顺着那个痕迹找过去,没多久竟走出竹林,来到一片空旷的雪地,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身上披着一件棕色狐裘,听见动静转身朝他一笑:“江御史,别来无恙。”

突然见到那双云遮雾罩的眼眸,江玄之有点惊讶,却从容地踩着积雪走向他:“卫掾吏似乎等我多时了。”

卫光笑意愈深:“不久,竹林中那火都还没熄灭呢。”

江玄之沉声道:“你在毁灭证据?”

卫光摇摇头,厚颜无耻道:“鼷鼠成灾,我这是在为民除害。”

“为民?因鼠疫而死去的三百人该如何算?”江玄之寒声质问。

卫光低低一叹,呼出一口白气,顷刻如云烟消散:“天灾人祸,生老病死,让人无能为力,怪只怪他们命不好。”

江玄之冷冷道:“照你这么说,当年你们楚人遭屠戮也不过是命不好罢了。”

当年旧事是卫光的逆鳞,闻言他的脸色忽变,有点气急败坏道:“江玄之,你何以认定此次鼠疫是我谋划?区区数百人,如何与我楚人数万将士相提并论?”

江玄之胸中气血翻滚,咄咄逼问:“你不是主谋也必定是帮凶,否则何必烧毁竹林中的木屋?再者,百人是人命,万人也是人命,为何不能相提并论?你也算是饱读诗书的有识之士,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难道不懂吗?”

卫光一噎,忽而绽开笑容,洋洋自得道:“江御史火气这么大,难道是案情千头万绪,让你难以突破?”

江玄之恢复了平静,漫不经心道:“是啊,所以我在考虑,要不要把你丢进廷尉狱,用那些酷刑好好招呼你?”

卫光笑得越发灿烂:“江御史有心情说笑,看来还是游刃有余的。”

他笑得一脸欠揍,江玄之还真想对他来一顿严刑逼供,可终究不是他的做派,转回正题上:“你要报仇雪恨无可厚非,为何总要牵连无辜之人?当初屠灭华家满门是借韩岱之手……”

据他所查,当年泗水河畔炎楚大战,炎军主将是华廷,是他下令屠杀开诚投降的楚军将士,卫光身为楚人,对华廷自是痛恨,不惜屠灭华家满门,可卫光为何要借韩岱之手行事?

卫光笑道:“怎么不说下去了?”

江玄之长睫微颤,思索道:“我在想,你为何要借韩岱之手?你不惧朝廷,视炎律为无物,又对自己的智慧深信不疑,因此绝不是顶罪之故。”

卫光双眸似泥潭毒瘴,仿佛能吸附旁人的精魂:“事过境迁,告诉你也无妨。韩岱负有才能,将山阳郡治理得极好,政治清明,百姓安康,但这样的人为刘贤易所用,我心中自是不快,碰巧他心怀仇恨,与华廷有恩怨,我便顺水推舟了。”

绕了这么一圈,缘由竟是“怀璧其罪”,卫光为了报仇,也算煞费苦心了。可惜,萤烛之光如何与日月争辉?炎朝立国日久,他那些阴谋手段无法动摇朝廷根基,不过是一腔恨意难泄,图一时痛快罢了。

他不经意想起白冰万箭穿心而死,还有绿芜那个忠心耿耿的小丫头,可让他感触最深的却是绿芜所言: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那条路根本行不通,不要让族人赴死了。

他心有感慨道:“或许对你的族人而言,仇恨与报复太遥远,平淡安稳地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卫光一怔,笑道:“我从未强求族人怀恨报复,但总有如白冰和如我这般不惧生死之人。”

“但你所为会连累你的族人。”江玄之道,“我侍君多年,熟知陛下的脾性,他对敌人不会手软。一旦你所行之事败露,你可以义无反顾地赴死,但你们楚人一族呢?你以为他们可以不受牵连吗?”

卫光又是一怔,说道:“素闻江御史能言善辩,今日我也算领教到了,可惜我与你一样,遍读古书典籍,通晓世情道理,你劝服不了我。”

“我从未想过劝你,不过是为那些无辜的楚人考虑。若楚人一族因你所为而举族消亡,实在是令人痛惜。”

楚人中有像卫光这种决心报仇雪恨之人,也有那种不愿沾染是非恩怨,只想平稳安耽度过一生之人,若是平白受到牵连,实在是无辜。

卫光意有所指道:“我很好奇,你萧家满门被前陈所灭,难道你从未恨过吗?”

江玄之心口一缩,经年的记忆再度清晰起来。漫天的火海中,母亲用身躯护住了他,而五岁的他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大火吞噬……他默默闭上眼,又看到年少的自己夜夜被噩梦惊醒,师父在床榻边不厌其烦地开导他……

“江御史也不能释怀吧?”卫光观他面色便知他余恨未消,“若如今当政的还是陈朝君王,江御史又将如何?”

江玄之走出那些痛苦的回忆,想起幼年时父亲的尊尊教导,将士们一生浴血奋战,不惜马革裹尸,所盼望的不过是子孙安享太平盛世,他岂可因一己之私而毁了那些亡灵的心愿呢?

思及此,他淡淡道:“我便是恨意难消,也不会如你这般牵连无辜。”

“恨意难消……”卫光琢磨着这几个字,沉声道,“我曾经也不想牵连无辜,但这条路一旦踏上了,常常身不由己。”

“你特意等在此地,便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凭卫光的机智和缜密,不可能留下那么明显的脚印,所以他是故意引他来此,但他们刚才所言东拉西扯,毫无实质,显然不像卫光的作风。

卫光眉眼微弯:“江御史心急了。”

“如你所言,案子千头万绪,我没有闲暇在此听你诉衷肠。”

他仔细想过从祭天开始的一系列事件,将矛头指向众诸侯,若是长安乱了,得益最大的必然是众诸侯,保不准他们会借机起事。如今他们在长安以身为质,事情还没有脱离掌控,可五日后他们将会离开长安,到时候便是鞭长莫及了。

卫光悠悠道:“你若想突破此案,只需从刘贤易的儿子们入手。”

江玄之对他向来戒备:“为何要透露消息给我?”

卫光坦言:“只有真相大白,有些秘密才会揭露出来。”

第88章 第88章 两只白兔

连续晴了几日,街道上的冰雪渐渐消融了,御史府也见不着积雪的影子,但天气依旧寒冷,江玄之披着白色狐裘站在庭院中,举目仰望着那颗干秃秃的栾树,心思却扑在那些案件上。下雪那日,他曾反思自己忽略眼前美景,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多年养成的习惯岂是一朝一夕能改掉的?

连日查探,他已经知晓每个案件的来龙去脉,但总觉得还有一层薄纱未能揭开,他到底忽略了什么?他提步走进室内,翻阅那卷朝贺名单,不知看到了什么,脑中灵光一闪,提笔在布帛上落下两个字。

他忽然张大眼眸,微抬眼睑和修眉,一脸的惊讶之色。难怪郭百年说他不清楚自己的处境,难怪卫光言语中百般试探,原来如此。他搁下笔,不顾形象地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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