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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梁台(135)

作者: 洛尘羽 阅读记录

“不是臣等心急,而是再过两日臣等便要离开长安,那些受伤的随从该向何处伸冤?陛下切莫言辞敷衍臣等,案情十多日没有进展,莫非还能指望剩下的两日有所突破?”

寻梦闻言咕咚一声,一块尚未嚼碎的鸡肉卡在喉间,连忙端起一旁的茶杯猛饮了几口茶,这才将那块鸡肉送入腹中。旁桌刘晞投来复杂的眼神,她视若无睹,打眼瞧向长沙王厉温,印象中的长沙王如他的名字一般温和,平易近人,没想到言辞竟然这般犀利。

刘贤易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诸侯席间却有人跟着起哄:“长沙王言之有理,且不说冬至祭天,章台路火灾和东市鼠疫闹出如此大的动静,陛下如何向臣民交待?”

情绪一起,众诸侯放开胆子表示异议,更有甚者如当初祭天的百姓一般窃窃私语:“难道真是陛下惹怒神明,让百姓遭罚受罪?”

“放肆!”刘贤易猛拍桌案,一脸怒容。

殿内有一瞬的静默,郭百年不怕死地说道:“陛下何须动怒?臣等不过是想求个真相罢了。”

邹楠附和道:“就是,陛下如此敷衍搪塞,是何缘故呢?”

在座大抵是聪明人,无需指明便能听出弦外之意,明王插话道:“邹楠公主何必含沙射影?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还望诸位慎言。”

刘贤易老怀安慰地瞥了一眼明王,心知今日须得给众人一个交待,转眸看向江玄之:“江卿,近日几桩案子可查清楚了?”

江玄之从席间出列,向陛下躬了躬身,不着痕迹地瞥了寻梦一眼,迟疑道:“俱已查明。”

那轻飘飘的一眼,旁人或许没有察觉,但寻梦格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与他撞了个四目相对,心头升起一抹异样的情绪,可惜那双眼瞬间挪开了去,叫她来不及品出其中真意。

第89章 第89章 鼠疫始末

“江卿既已查明真相,为何不来禀告朕?”刘贤易眉峰微拧,语气微沉,似乎有些不悦。若他早日告诉他案情真相,他心中有底,今日也不会因众诸侯所迫而措手不及。

江玄之淡淡回道:“案情错综复杂,牵涉甚广,臣也是昨夜才知晓始末。适逢陛下设宴款待众诸侯,臣本想等宴会结束再单独禀告陛下,不曾想此时长沙王会提及。”

他偏眸看向厉温,厉温同样看了过来,顺势说道:“既然江御史已经查明真相,不妨趁着众人都在,与我们说道说道。陛下以为如何?”

刘贤易脸色暗沉,双唇紧抿,私心里并不想当众揭露案情,可眼见群情激愤,他若是不允准,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情来。他端起酒盏喝了一口酒,决断道:“江卿,将你所查如实道来。”

“诺。”江玄转眸一一扫过诸侯席,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条理清晰道,“我们不如先从死伤最惨重的鼠疫说起。”

话音刚落,梁王刘枫手上一抖,指尖的筷子应声落地,一时成为满殿目光的焦点。明知那些目光只是应声望来,大抵是诧异与好奇,梁王却抑制不住发颤的手指,连着整个人都微微抖了起来。

“看来,有人心虚了。”江玄之适时添了一句话,成功将矛头指向了梁王。

众人惊讶不已,尤以刘贤易最为震惊,双目圆瞪,难以置信:“枫儿!”

刘枫虽然是他的长子,但他一直不喜,除了天生脚跛之外,还因为他的性子太软弱,没想到性情懦弱的长子竟然会做出这种惊世骇俗之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梁王仓惶从席间走出来,因他腿脚不便,动作太过迅速,竟不慎摔倒在殿中,邻席的楚王惊呼一声“大哥”,飞快冲上去扶他,梁王偏偏不愿站起来,变幻了个姿势伏跪在地:“儿臣冤枉。”

刘贤易脸色不善,旁的儿子让他脸上添光,可这个儿子总让他丢尽颜面,冷声道:“江卿素来公正,岂会冤枉了你?”

楚王怨恨地瞪了江玄之一眼,他的八字肯定与江玄之犯冲,一碰到他准没好事,上次楚国害他的宠姬唐美人自尽而死,这次又来害他唯一的亲大哥。自从母亲过世后,他在世上唯一珍视的亲人便是大哥,大哥有难,他岂能坐视不理?

楚王跪在梁王身边,据理力争道:“大哥性子软弱,岂会做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父皇切莫听信他人谗言,冤枉了自己的亲生子。”

“亲生子”三个字落进耳中,刘贤易神色微动,不经意想到了王弗。他遵从父母之命娶了她,待她却颇为冷淡,但那个女子一心扑在他身上,让他感受到了真切的情意,此后漫漫长路再无人如她那般对他知冷知热,可惜他终究是负了她。

望着那肖像王弗的长子,刘贤易的眉宇间隐现犹豫之色,江玄之极擅察言观色,缓缓开口道:“陛下,梁王虽与鼠疫脱不了干系,却并不是主谋,而是被人利用了。”

刘贤易神色一定,冷冷道:“江卿速将事情始末道来。”

“三年前,梁王微服私访偶遇一个算命术士,那人不仅推算出他身份尊贵,还提醒他三日内头上有祸。梁王起先不信,可隔日术士的预言成真了。原来,坊间有夫妻因琐事争吵而大打出手,悍妇气极丢出一盆兰花,好巧不巧地砸中了过路的梁王。梁王想起术士之言,等到头伤有所好转,便诚意拳拳地带着薄礼去见那位术士,一来二去两人熟络起来。”

“这与鼠疫有何关联?”诸侯中有人提出质疑。

江玄之不紧不慢道:“近年蝗虫为祸,百姓收成不佳,梁王有心为百姓除祸,便以此事向术士相询。术士告诉他鼷鼠食蝗虫,还亲自试验了一番,梁国的虫害果然缓解了不少。术士借机进言,推断两年内长安城郊将有蝗虫之祸,让梁王早做谋算。”

听到此处,在座的聪明人大致猜到了接下去的事情,寻梦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心中却在猜测那个术士是何人?受谁指使?

江玄之的声音在继续:“梁王向来不受陛下待见,不敢向陛下道出这种祸事惹陛下不快,又不愿错过这等良机在陛下面前表现一番,在术士的劝说下便私自在长安繁殖鼷鼠,只等蝗虫成灾一举放出来。可惜他未料到术士的目的不在蝗灾,而在鼠疫。”

江玄之将梁王的心理揣测得非常到位,致使梁王听了,脸色几度变幻,可当他听到最后一句话,脸上闪现惊愕,不敢相信地追问:“你是说,此次鼠疫不是意外,而是他故意为之?”

“梁王到了此刻还相信他?”江玄之道。

梁王的面容龟裂开来,微微摇着头,满目不愿承认事实:“怎么会?他怎么会骗孤?”

江玄之偏过眸去,平静道:“请陛下宣一人上殿,一切是非自当揭晓。”

这些案情与寻梦毫无瓜葛,她听得漫不经心,时不时夹一口菜吃,听到这里不经意咬了咬筷子,心中对那个术士越发好奇。可当那人缓缓走进殿中,寻梦咬着筷子不动了。

那人如初见般一身菱格绣花袍服,清俊的面貌让人联想到春花与秋月,但他的双眸不如往日那般吸附心魂,仿佛毒瘴散尽,泥潭干涸,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而平静下不知蕴藏着怎样的风暴。

梁王有些迷茫地望着走进来的男子,奇异地与记忆中那人重合起来,惊道:“你,你是钟鹤?”

印象中钟鹤行踪不定,他不能日日相见,但每隔一两个月他们总能见上一面,而每次见面他都穿着术士服,可今日他竟然一改常态。梁王打量着他,有些不确定道:“你,不是算命术士?”

那人既不开口回应,也不向刘贤易行礼,如木头一般杵在那里,江玄之见状,替他说道:“陛下,此人名为卫光,曾假装算命术士接近梁王,引诱梁王繁殖鼷鼠,并通过鼷鼠传播鼠疫。”

当日东市北边的竹林外,卫光坦言希望真相大白,愿将他所做之事如实相告,唯一的要求便是今日他要上殿。他坚持上殿无非是想揭露往事,替那些惨遭屠戮的楚军讨个公道,而江玄之追求的是真相,当年炎楚之战他实在查无头绪,不如让卫光亲自去求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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